陇右四郡本是陇右道的重镇,历朝历代都派有重兵坐镇,虽在前朝历经战乱,本朝开国以来抑武重文,但十数年来行走西域的客商遍地,陇右也随之渐渐恢复元气,四郡多是由郡守组织,自行组织民众修补城墙,因而城墙虽不及重关高阔,但也不是寻常城镇可比。
朔夜无月,星空灿然,负弓少年骑在马背上,百丈开外,眯着眼睛打量着甘州城远处的城垛。
他身材不算高大,背着一把弓,神情冷肃,脸上有鲜卑人的冷硬线条,又有汉人的柔和弧度。
一身黑衣,似要融入夜色之内。
城墙上有鲜卑武士间或走过,三人一组,天道左旋,而后五人一组,地道右旋,再是三人一组,天道左旋,一柱香内过三组。
他向身边的人点点头,便取下身后的弓来。
活动了一下肩背,调弓,试弦。
萧惜全身上下都隐在夜色中,比那引弓少年还不引人注目。
没有多余的话,少年身姿轻盈,借着星光的掩映向城墙方向极快地掠去。
百丈。
八十。
五十。
三十。
杨肃文沉肩引弦,寻常人难开的六石弓被他不动声色地拉满。
手指搭在弓弦轻点。
屏息。
二十。
十。
鸣镝之声破空响起,城墙之上火光暴涨,人影纷纭而至,一片混乱中,一道细瘦的黑影避开火光的方向,在城墙之上一个闪落,迎面遇上转身救火的几名武士。
那几名武士却是惊魂未定,那少年倏忽间出现在城墙之上,看似离他们极远,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火光映照下绝世出尘的一张脸,他们却仿佛看到了死神临世。
刀不离手的武士却连出刀都来不及,萧惜剑尖一抖,只见一道细白的寒光逆着人群划过,那几名鲜卑武士已接连跌落下城垛,随着人体落地的沉闷声音,萧惜向城内纵身一跃,便已重新融入到浓重夜色之中。
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城墙上的兵士很快调整过来,乱箭向鸣镝之处蜂拥而至,杨肃文调转马头,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那□□的胡马带他避过箭雨,奋力奔向远处的旷野,转眼便已出了鲜卑人的弓箭射程。
萧惜落入城中,便借着他落下时向城中投下的惊鸿一瞥向城南掠去,城墙上的混乱已经惊起了城内的巡守,他专挑无人的窄巷去,甘州城的舆图虽然已经牢记于心,但他对汉人的城池不够熟悉,为望城中也没有这样方正的格局,条条巷陌相通,又条条巷陌相对,一时间辨不出有何区别,竟找不到接应他的人家。
走错了,萧惜在城西巡逻营门口刹住了脚步,转身往回退去。
谁家的婴孩被巡守的喧闹惊起了,哭声一片,街巷中灯火迎着马蹄声渐次亮起。
萧惜无奈,只得先闪身躲进一户人家院落。
脚下滑腻,落下院中时萧惜已经闻到了,是一间酒肆的后院。
他刚想藏到酒坛之后,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举着烛台,萧惜避之不及,那人恰好与萧惜面面相觑。
萧惜张了张嘴,话却哽在嗓子里,他垂着手站在院中,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阿粟叔。
前门已经有了喧闹的马蹄声,拍门声震天响。
他的剑上还滴落着鲜卑人的血。
怎么做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他就像是躲在阴沟中的鼠蚁,连活着呼吸都是错。
萧惜狠狠心,刚要拧身跃出院落,衣角却被拉住了,阿粟叔没讲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躲到酒坛后,方才去前门开门。
“家里有未遇到可疑的人?”看到开门的是鲜卑人,那些巡夜的武士态度和缓许多。
阿粟叔打着呵欠道:“有贼人?未看到,我刚查看过了,我的酒都没有丢。”
待那些武士走远了,阿粟叔方才关好门,站在那里怔愣了好半晌,才走到后院,那少年早便不见了,酒坛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仿佛刚刚只是他午夜梦回做的一个短暂的梦。
晏宁白日里随俞世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他不用装扮,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时却在房中坐立不安。
不知道他入城顺不顺利,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来俞府的路。
他房门都不敢关,安静坐在院中等待,月暗星明,远处的嘈杂都听不清。
他的少年会是一把穿越漫漫黑夜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