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问晏宁对这场比武有什么期望,那大概便是不要输得太快。
晏宁屏息凝神,捏了个剑诀,全神贯注地等待接招。
杨肃文学的是马上功夫,用的是刀。
军中五品以上军官所配障刀。
萧惜在晏启与蒋慎那里见过。
敛息,起势,出招。
晏宁却仿佛回到了阳关那一日,时间被无限的拉长,每一个细微的瞬间都清晰无比。
杨肃文拧身,刀从一个刁钻的角落斜斜落下,晏宁想都来不及想,不加思索地举剑拦住了这一刀。
萧惜的剑同他的人一般轻若无物,这个时候,晏宁居然还转念想了这么一想。
少年不知道,他拦下这一刀的姿态有多么的游刃有余。
三月和风,春水初绽。
连萧惜都不由看得愣了一愣。
杨肃文连连出刀,一套春水绝被晏宁用的挥洒自如。
每一剑都很简单,每一剑都不简单。
连晏宁自己都未想到,区区一套春水绝,他也只练了这半年而已。
大巧若拙。
他至纯至性,突历风霜,未被摧折,却终于窥到了天道的那一线门槛。
晏宁与杨肃文过了近百招,到底还是气力不继,被杨肃文一刀挑落了剑。
他蹲在地上气喘吁吁,杨肃文拱手道:“承让。”
晏宁笑道:“应是杨公子承让了。”
杨肃文道:“我还未见有人将春水绝练得这样好的。”
晏宁扫了萧惜一眼,得意道:“这是名师出高徒。”
杨肃文又道:“不知花公子师承何人?”
晏宁道:“自然是霜华剑了。”
言罢还向萧惜眨了眨眼。
杨肃文叹道:“因材施教,苏先生果真是高人。”
又问道:“苏先生避世多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晏宁道:“几年前已仙去了。”
闻言那杨肃文似乎也不意外,只遗憾道:“缘悭一面,实是我辈憾恨,能结识苏先生二位高徒,也是我的荣幸。”
晏宁闻言不禁心虚道:“哪里哪里。”
他一心虚眼睛便乱飘,萧惜将剑捡起来,挡住杨肃文的视线,递给晏宁。
晏宁道:“你的剑。”
萧惜道:“现在是你的剑了。”
晏宁摇摇头,仍将那剑挂在萧惜身上,拍拍他的腰道:“宝剑配美人。”
他调戏萧惜惯了,话一出口才道不好。
杨肃文:“……”
晏宁闹了个大红脸,向杨肃文点头示意,同手同脚地走进房内,关了门才意识到,他又自然而然地走进萧惜房内了。
晏宁蹲在门口欲哭无泪,真是越描越黑了,杨肃文这是知道了罢?知道了罢?
萧惜开门进来,也蹲在他面前道:“无事。”
晏宁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怕他知道。”
萧惜道:“嗯。”
晏宁道:“就是觉得他这样同我们住在一起,怪怪的。”
萧惜道:“我知道,我们自在了,别人可能会不自在。”
萧惜低下头吻他,轻声道:“没关系,别在意。”
他难得遇到同类,那杨肃文,也不是对别人多好奇的人。
比了这一场武,杨肃文便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明显对晏宁热络了起来。
这天俞世送的餐里竟然有汤团,晏宁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杨肃文奇道:“花公子难道是江南人?”
一个人的出身很难掩藏,晏宁也不喜撒谎,痛快承认道:“是。”
杨肃文道:“不知是江南哪里人?”
晏宁随口胡诌道:“白下镇人。”
白下镇是江宁城南的一个镇,原名白门镇,算是个有名的大镇,晏宁顺口讲了,心里“咯噔”一下。
果真,听那杨肃文叹道:“白下镇?白门苏啊。”
白门苏氏是江南本地望族,与上元侯晏家不同,那是真正的百年簪缨世家,历朝历代名士辈出,却在十二年前卷进五皇子案,被满门抄斩。
当年江南传唱的童谣都是:白门苏,白门苏,白了苏家门,苏家满门白。
乡人自然觉得白门不吉利,因此白门镇才改名为白下镇。
晏宁心里给自己掌嘴,他报了窈娘的姓氏,还给自己挖了个坑跳。
他强作镇定道:“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了,没有什么印象了。”
虽是同一案牵连,但花家与苏家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关系。
杨肃文也只是叹息几声,道:“苏家罪不至此,只可惜先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苏家这是被祭了旗了。”
晏宁默然,若是说窈娘父亲是罪有应得,那苏家真的就是冤上加冤。
只可惜先帝得位不正,对苏家这样名士辈出,执掌天下刀笔的世家犹为忌惮。如今的陛下当年的平江王又与五皇子是同母手足,一个杀红了眼,一个推波助澜。
说到底,白门苏不过是永初年间大靖初立,用以震慑四方的祭品罢了。
晏宁举着调羹的手一顿,突然想到,苏吟,也姓苏。
这个总该是真正的姓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