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科举。
风姿、气度,出身绝非寻常人。
晏宁有些拿不准,转过眼去看萧惜。
察觉到他的目光,萧惜也抬头看他,眼神坦坦荡荡,目光澄澈。
晏宁上下打量一番,这是真没想到,还是有意瞒他?
他现在是不敢也不能确定了。
吃过饭回到房中,关起门来,萧惜主动澄清道:“我只知道霜华剑,不知白门苏氏。”
十二年前,苏吟已经带萧惜隐居在为望山上不问世事,他是真的对白门苏氏漠不关心,还是因远隔万里,音书不通,救之不及?
晏宁道:“师父他老人家……真的参加过科举吗?”
萧惜犹豫了半晌,道:“他真话也像假的,假话也像真的。”
有未有参加过科举不知道,但饱读诗书是真的。
难怪演技这样好,原来是师父教的好啊。晏宁斜着眼睛睨着他。
萧惜无奈道:“你们中原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连白下镇这个地方,都是第一次听闻。
晏宁道:“若是师父真的出身白门苏氏,我倒是不奇怪。”
知道了萧惜的师父是苏吟,晏宁这声“师父”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霜华剑何等襟怀,岂可被俗世定规所缚?
白门苏这样的世家巨族出身的子弟,自然际遇非平常人可比。
这世上没有不世出的天降奇才。
而且算算年岁,仗剑长安的时候,苏吟应该也近知天命之年。
这样的年岁还能如少年一般天真热血的,晏宁也有幸识得一个:
他的父亲。
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得出这样天真澄澈的人。世路颠沛,少年心性固然可贵,但能辗转半生,仍旧愿意相信能以一已之力平定天下不平事的,又有几个?
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到了苏吟那般年纪,还有没有勇气拾起那把剑来?
愿不愿意抛家弃族,投身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做一个仗剑天下的游侠?
萧惜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白门苏家,有没有一个叫婉儿或是小碗的?”
晏宁一愣,道:“碗碗?”
他一边蹲在火盘前烤火,一边绞尽脑汁:“阿婉?苏晚?苏晚!”
萧惜也一惊道:“还真有这个人?!”
晏宁点点头,半晌才低声道:“是有一个叫苏晚的,比我大上几岁。”
萧惜略有些急切问道:“他人呢?”
晏宁低头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道:“死了。”
炉子里的炭火被他拨得灭了灭:“满门抄斩,苏家四岁的幼童都被杀了,十岁的嫡长子,哪里还有活路。”
他还记得他,是因为他是他四叔的学生。
和他不同,那可是晏允明的得意门生,聪明,上进,好学。
死的时候,应该也不过十来岁。
却足以被晏允明挂怀十数年。
晏宁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但还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算不上少年的孩童,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江南的世家公子多喜白衣,但穿得那样好看的,也没有几个。
萧惜半晌没说出话来,良久才道:“师父临死的时候,还一直在念着他。”
最后几日,苏吟已经是神志不清,他已经不能认得和记起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却一直在念着他的小晚。
甚至将他唤作他的晚晚。
会是那个短命的苏晚么。
晏宁绞尽脑汁地想,苏晚的父亲应是供职于平江王府,因而出了五皇子案后,当年的平江王,如今的圣上才会那般的愤怒。
至于祖父?晏宁就并不了解了。
晏宁强打起精神道:“这天下同名同姓的那样多,也不一定就是那一个吧。”
“姓苏的那么多,叫婉晚的也多得是。”
“对了,他是男是女啊?”
萧惜摇摇头。
晏宁道:“说不定师父的婉儿是个女孩子呢,师父不是讲过了,他可不喜欢男孩子。”
“我认识的那个苏晚,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孩子诶。”
他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个话题引走,心中却直打鼓。
晏宁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不管是窈娘的身世,还是白门苏,都太过沉重了,如果苏吟真的出身白门苏,那可以想见萧惜会有多愧疚。
萧惜安抚的摸了摸晏宁的头:“若师父真的是出身于白门苏氏,我早晚会知道的。”
他如今可以理解师父对他的诸多隐瞒,他们希望他可以远离纷争,可是他身处此间,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又真的能躲得过去么?
若非他武艺足够惊人,现在已经是居延草海间一具无名的枯骨了。
人活一世,都不过是被岁月洪荒裹挟着滚滚向前罢了。
覆巢之下,若非有足够坚硬的外壳,又焉能有完卵之存?
没有人愿意过这样无知无觉的一生,知晓了来路,才知道应往何方去,纵使身死魂灭,他也愿睁着眼睛亡。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甘愿,他骨子里自负又骄傲,不肯折服于人,也不肯做无名的不定魂。
前尘再惨烈,他也愿意千里赴约,去敬上那一杯迟来又无用的清酒。
晏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救得了苍生万民的人,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救不得么?
为天下人仗剑的人,又会护不住心上挂念的一个小小的幼童么?
或许所有的传奇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血泪,他感谢他护住了他心爱的少年,可是于苏吟自己,是冲动还是深思熟虑之下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他又悔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