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文不急不徐地跟在后面,马蹄声在空旷的长街上徐徐回响。
城门已经洞开,莫斤却一动都不敢动。
不论是城楼上少年的剑,还是身后少年的箭,都比他的马要快得多了。
哪怕他骑得是鲜卑的千里良驹,却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莫斤攒紧了手上的缰绳,仰头看向萧惜,声音微颤道:“与我无关,杀了你母亲的是你的父亲,杀了你父亲的是慕容大月。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刚满二十岁。”
萧惜不置可否,淡漠的目光垂在他身上,莫斤定定神,继续道:“慕容弗已经去了丁零,虽然他母亲已经死了,但丁零……”
一箭由上至下,八石弓已近似弩机,非仅用臂力可为,去势如虹,将莫斤和他的马一同钉在地上,莫斤大睁着双眼,瞬间灰败的瞳孔还死死地盯着萧惜。
杨肃文一怔。
萧惜瞬息已经将那放冷箭的人提在手里,杨肃文头都不必抬,淡声道:“冯将军?”
冯超被萧惜捏在手上,少年细瘦的手指越攥越紧。
杨肃文诧异道:“俞先生说不杀莫斤。”
冯超粗喘一口气道:“事急从权。”
“城外照月山下有鲜卑驻军,我们只有五百人和城内义士百姓,不杀了莫斤,守不到天明。”
冯超冷道:“将在外,恕军令有所不授了。”
春日的风,东南西北的乱刮,晏宁伸手擦一擦额上的汗,却突然愣住了:不好!
火势太大了。
巡逻营与民房之间虽有一片空地,但一阵西南风吹过,火舌瞬间越过了巡逻营的武场,向北面的民房飞掠而去。
晏宁的轻功运到了极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追着火舌的方向而去:“走水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夹杂了内力,几乎与火舌同时到达,嘈杂的人声在街巷中响起,首先燃起的是院内晾晒的衣被。
“有人嘛!”晏宁挨家挨户地敲过去,整条街的人几乎都被他刚刚的那一嗓子喊醒了,晏宁不熟悉水源,反而没有救火的民众反应迅速。
俞先生之所以决定放火,是算过今夜有雨,可是层云虽渐渐密布,雨却迟迟不来。
救火的人群与交战的乱兵混在一处,人群中踩踩踏踏,晏宁帮不上忙,正待退去,却看到一处院落之中,火焰瞬间拔高数米。
他闻到了熟悉的、西北的酒,醇烈的味道。
既然莫斤已经死了,萧惜也不再与他们纠结,将冯超掼到地上,转身向城西掠去。
火遇酒爆燃,晏宁来不及敲门,呛咳一声,一脚踢开了门,榻上躺了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被晏宁生拖硬拽出来。
火舌顷刻间吞灭了半条窄巷。
随他一起的镖师带着他后撤,无意间看到他拖出来的人却愣了一下,道:“鲜卑人?”
那人脸上全是黑灰,根本辨不出面目,晏宁一怔,定睛一看,果真是个鲜卑人,还隐约有些面熟。
晏宁向那镖师道:“他只是个普通人。”
为望城中的汉人与鲜卑人杂居,晏宁在城中已久,早便见怪不怪。
那镖师提醒道:“他留在这里,明早可没人在意他是商人还是武士。”
这一夜的混战之后,留在城中的鲜卑人注定是要被清理的。
晏宁推推那人,那中年男子睁开眼睛,看了晏宁一眼,似乎有些诧异。
晏宁耐心道:“能起来吗?城西失火了,陇右道的官兵已经到了,甘州城不能再留,你要快些出城。”
那人定定地看了晏宁半晌,晏宁不确定他听不听得懂汉话,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刀,又指了指城门的方向,用他刚学的鲜卑话道:“走。”
那人点点头,一口流利的汉话道:“多谢晏公子。”
起身便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认得自己!
晏宁追上他的步伐,声音都雀跃许多:“您从为望城来吗?”
阿粟叔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点点头。
晏宁收了刀道:“我送您出城。”
他太久没见到为望城人了,哪怕对方是他并不熟悉的鲜卑人,也莫名觉得亲切。
层云渐渐拢上星空,春雷一声乍响。
长庆六年上郡第一场及时的春雨浇灭了城西并非突如其来的一场火,甘州城内又悄无声息地易了帜。
阿粟叔道:“晏公子是同殊归一同来的吗?”
晏宁愣了一下,才想到对方应是认得萧惜,才识得了总是跟在萧惜后面的自己。
他脸上不禁烧了起来,为望城里,自己每天像是条小尾巴一般坠着萧惜,原来是被城中人都看在眼里的。
晏宁应道:“是的。”
阿粟叔低叹一声道:“种子啊。”
晏宁不明所以:“嗯?”
阿粟叔笑道:“照月山有鲜卑人在,我自行去寻便是了,多谢晏公子送我出城。”
晏宁有些不好意思,他连怎么称呼人家都不记得,用刚刚学会的简单鲜卑话与他道了别,又用汉话道:“您注意安全,还是早日回为望城中去罢。”
阿粟叔点点头,表示他晓得了。
晏宁转身回城,阿粟叔又道:“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