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千里伏线待来年(1 / 1)伽蓝雨首页

第二十五章 千里伏线待来年  休息了几日,宋怀信去了阿那瓌的练兵场。他虽然可以养尊处优享受生活,但毕竟身负政治重任,所以自从来了柔然也不曾荒废武功,依旧勤加练习,保持自己的战斗力。这一次是出去围猎骑马骑得狠了,如若不然连这几天都不会偷懒。  正往练兵场走着,却听周围的兵士三个两个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见他前来又迅速散开,不过有几个胆子大的和平日与他算得上熟识的竟跑上来对他拱手道贺,整得他一头雾水。不过他常年习武,眼力耳力都远超凡人,走了一会儿便听到几个关键词,正是“公主”“有孕”。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他反应迅猛异常,只一转念便明白了众兵士私下念叨的事,他们在说“斛律公主怀孕了”!  心念未及,身已先行,宋怀信一把薅过来一个士兵,冷喝道:“你们一众沙场男子,是谁无聊到乱嚼舌根了!”  那士兵本就见了他生畏,此时被他一喝更吓得委顿发抖,半天才道:“小小的不知,大家都,都在传……”他一掌将人推出去,那人稳不住脚,跌坐在地上。  四下里安静下来,大家都住了声,惶惶然看着他。他虽然欣喜自己没有给中原男儿丢脸,但在这里始终有种无法融入的感觉,让他发自心底地别扭。  虽然不知道这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他懊恼自己的反应太敏感了一些。已婚的斛律有喜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让他这么一怒,反而令大家不知所措了。他看看周围躲得远远的众人,也不想再说什么,提起佩剑去了自己经常习武的那块空地。  其实从不明真相的众人角度来看,他这个驸马应该是很疼惜斛律的。想刚来的时候,他们都瞧不起自己这个看上去阴柔俊美、身量瘦弱的中原男子,很快他就发现,心中不服他能娶到草原明珠,来找他约架的人络绎不绝。他不胜其烦,干脆向可汗申请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广邀各部对斛律仍有爱慕之心的武士前来车轮战,每天对战十人,连战三日,若他全胜,则不可有人再因此事再来打扰;若他有一场战败,便把斛律拱手相让。  此消息一出,草原上的青年男女都沸腾了。男子憎他口出狂言目中无人,女子却被他这种为了心上人敢于战天下的勇气和魄力所深深折服,且不管结果如何,这样一来,便没人再怀疑他对斛律的感情了。  阿那瓌乐得隔岸观火,允许他办了这场比武。第一天的时候人山人海,谁都想来见识一下这个中原驸马的本事。各部族的出战者也早有商量,他们准备使用疲劳战术,出场者由弱到强,非把这个狂妄之徒打趴下不可。  那时候宋怀信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斗场中央,墨发高高绾起,一身合挺的月白色布服在风中鼓荡,他卓然玉立,翩翩世公子的气势已经让其他乡野莽夫矮了半截。很快第一个挑战者上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在围观者的呐喊欢呼声还未消退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倒在地。宋怀信一招制敌,他还是那样冷傲地站着,一身白衣未染片尘,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众人皆惊,连在高台上观战的阿那瓌都愣了一下,整个场上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猎猎狂风撕扯着耳膜。宋怀信心中不屑,自己可不是没脑子的莽夫,既然敢做这件事就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他知道这些人从未受过系统训练,相互抗衡的本事不过是凭借蛮力。而自己从军近十年,历经大大小小九死一生的战役,且不说自己筋骨强健耐打耐摔,而且刚从军的时候就从百夫长崔世荣那里学来一套“单家十二手”,守卫洛阳时又向独孤信讨教了一套“永瞑拳法”,就是这两套招式他日夜修习从未停歇,现在早已成为护身铠甲。  很快,第一天的比试就以宋怀信全胜而告终,从未领教过他实力的比武者这下都心中唐突,原本有的那些嚣张气焰也都渐渐消失,还未上场的二十个人连夜商量新的对策,除了多对一这种自找羞辱的方法之外,他们绞尽脑汁想使用一些手段打败宋怀信。这场比武已经变了味,他们不再追求胜出了可以赢回斛律公主,而是要让宋怀信输,让他出丑。  只可惜宋怀信没有让他们如愿,第二天的比赛他们派出了原本准备第三天出战的十位彪汉,这已经是就近的草原部落内能找出来的最勇猛的武士。然而宋怀信依旧闲庭信步,虽然比赛时间比第一日长了不少,但他仍然毫发无伤地全盘赢下。  其实第二日结束,整场比武的结果已经出来,再没有人能一对一比得过宋怀信。但他还是遵守诺言,战满了整整三天三十名武士。这一下,阿那瓌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人竟有如此实力,由此他也明白了宇文泰的心思,他是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毕竟煌煌大魏藏龙卧虎的能人志士大有人在。  从此之后宋怀信在草原上名声大振,人人都知道高高在上的斛律公主找到一位与她般配的如意郎君。而宋怀信武力加身却从不滥施暴行,所以在军中威望更高。  他苦笑一下收回思绪,自己一步一步,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这草原虽广,可人就这么些,自己为斛律战四方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到菴罗辰领地了。可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斛律开心,小慈就相对安全,自己还没有能带她全身而退的把握,只能咬紧牙关忍辱负重了。    长安,十里铺,段记绸庄。  不为人知的阁楼上,掌柜何太急正在烧水煮茶,他额头渗满焦惶的汗珠,生怕久不露面的阁主对他表示不满。手忙脚乱地准备了许久,何太急终于听到楼下传来声音,他赶忙整理衣冠匆匆下去。  只见绸缎厅中站着一位身着绛红斗篷的女子,帽子将她的面目遮盖得严严实实,她身后跟着一位十六七岁样子的少年,身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衣,神色淡定而有些茫然。  小二正在熟练地介绍店中货品,询问女子的购买意向,何太急赶忙冲下去将他拨拉到一边,自己将双手高举过头再缓缓匍匐跪地,这是天星阁中最高等级的跪拜礼。小二在一旁目瞪口呆,他自入了天星阁就无缘得见阁主的真面目,此时被何掌柜的所作所为惊出一身冷汗,早就忘了什么礼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柳如烟从兜帽下面看着诚惶诚恐的两个人,淡淡道:“何掌柜还是这么妥帖,只是这光天化日的,您就不怕被进店的顾客看到了?”  何太急一愣,知道她是嫌自己太冒失了,赶紧起身谦卑道:“小人久不见阁主,虽在一城却有如相隔万里,这次阁主光临蔽店,小人忘乎所以,还望阁主见谅。”  柳如烟不再摆架子,将何太急托扶起来道:“何掌柜折煞我。咱们还是上楼说事吧,别耽误了生意。”  何太急忙不迭将两位贵客护送上楼,一边指示小二在下面做好防卫。  到了楼上柳如烟也没有要介绍年轻男子的意思,何太急当然不需开口询问,只是将二人让入座中,自己在一旁端茶倒水。柳如烟随手翻看着他准备好的账本,不经意问道:“家中可还安好?”  何太急忙道:“有劳阁主挂心,小女很好。今年她已到及笄,小人,小人正想着给她好好找个人家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柳如烟点点头,想起了一些往事。何太急当年是青州巨贾,富甲一方,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被满门追杀。她只来得及救下他和独女何罄,从此之后他父女二人便成为天星阁门人。这何太急虽说是巨富,却有口皆碑,不仅从不欺行霸市而且还经常仗义疏财,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义商,正因如此,柳如烟才将他带在身边,与长安门人共同维护天星阁在都城范围内的秩序。何罄却留在了老家青州,隶属于天星阁-瑶光宫青州分部的季鸿座下。  “看这账面真是光鲜,近年来虽然战乱不断,但毕竟盈利不少,”柳如烟翻览着厚厚的账簿,“何掌柜真是陶朱再世,为天枢宫做出了莫大贡献啊。”  何太急赶忙行礼,却不敢再跪,只是谦恭道:“阁主过奖了,您能带我来天星阁中心的天枢宫已是我莫大的荣幸,当年若非天星阁,这世上早已没有我和罄儿了。”  柳如烟笑笑:“何掌柜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罄儿出嫁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让季鸿给她找个好人家。”  何太急忙不迭致谢,柳如烟又道:“说起这个事,你随我来长安也好多年了,一直没回去过吧?趁着女儿出嫁,你回老家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吧。”  何太急大惊,不由得哆嗦着跪下道:“阁主!小人可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您要赶我走?”  柳如烟起身将他扶起,又为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何掌柜多心了,我只准你三个月假期,将女儿好好嫁出去就回来,另外帮我把贺礼送到,你不应该亲自回去吗?”  何太急擦擦额头的汗道:“阁主真是吓死我了,我再生于天星阁,只要阁主需要,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柳如烟点点头,重新坐下,终于将一直站在身后的男子叫到何太急眼前道:“这是天枢宫戊支门人行远,跟在我身边九年,今天我把他交给你。”  何太急端详一下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粗鄙的衣服根本无法遮盖他超脱的气质,想来阁主也是要委以重任,便问道:“小人能做些什么?”  柳如烟道:“你回乡的时候顺道将他带去洛阳,交到范致业手中,传我口信给他,将行远升为玉衡宫乙级掌事,掌管洛阳金墉城。”  不仅是何太急,连行远都大惊失色,他原先只当阁主是姐姐,向来与她亲近交好,而自己在这乱世中只求有口饭吃有张床睡,今日也只是听姐姐说来看望故人并托付要事,何曾想到竟是关乎自己命运的大事!  何太急更是瞠目结舌,自己已逾不惑,且能为天枢宫获利百万两银子,也只不过是丙级掌事,这个黄毛小儿看着不比罄儿大多少,竟然连跳三级,成为洛阳内城掌事!  柳如烟静静看着合不拢嘴的两个人,自己满上茶盅道:“行远是我故人之友,我将他调去洛阳是有重任,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玉衡宫掌事范致业之外,你二人要向所有人保守秘密,以待我故人归来。”  何太急知道事情重大,当下不再惊讶也不再询问,只是拱手行礼,郑重地领下命令。行远也显出他非凡的才质,此刻他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向柳如烟行大礼道:“阁主在上,行远定不负使命。”  柳如烟满意地点点头问行远道:“我从未向你提及此事,你可知我说的是谁?”  行远仍然跪着,他思索片刻道:“行远知,也不知。知而不能示人,不知而要有所为,一切全凭阁主安排。”  这一次何太急终于知道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被阁主从浩如烟海的门人中挑出来了,看来说不定阁主九年前就已经看出他的峥嵘头角,而阁主若非有这超常的知人善任的本事,一个三十出头的小姑娘又如何能把庞大的天星阁运作得如此得心应手?  他不禁有些汗颜,自己拼搏一世,不过是挣得些钱财,眼前这个柔媚可人的女子才是,挣得天下人心。    宋怀信回到毡房,自己想了一路,还是决定问一问。他见斛律正在房内同苏吉一起准备晚餐,便冷言道:“今日在外面听了一些流言,你可知道”  斛律停下手中的活,定定看着他。苏吉心道不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宋怀信也淡然地回望着她,等着她回答。  斛律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宋怀信的反应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了,自己也就不再坚持,仍然干着活道:“都是下人胡说,前些日子我吃的不合适了,被她们看到就传出去了。”  宋怀信见她没有盛气凌人地坚持,也不想纠缠下去,便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又动手做饭?不是告诉你这些事情你不应该做吗?我们大魏也没有这样的风俗,我已是正三品将军,你是我的正妻,该做的不是这些。”  斛律有些局促,她放下碗筷,眼睛没在看他,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只是想……给我的丈夫亲手做饭……”  宋怀信一愣,扑面而来的不是欣喜和感动,竟是无处安放的逃避感觉。他一狠心,冷声问:“如果我说,我现在就要那封信呢?”  斛律惊恐地抬头看他,一瞬间眼中就盈满了泪水,她竭力平和地回答道:“如果我不肯呢?”  宋怀信不想步步紧逼,只是给她警告,便没有强求,而是转身欲走:“那你就连我的人都得不到。”说罢离开了屋子。  斛律一把将桌上所有餐具全部扫落在地,像狮子一般咆哮道:“那你,就,准备给她,收,尸,吧!!”  等在毡房外角落里的苏吉一阵瑟缩,她看到宋怀信离去的背影,也听到了斛律撕心裂肺的怒吼,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似乎这颗心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抛弃了相守十六年的小主人,去追寻了那个从未将她放进眼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