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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世事繁杂人事乱  过了许久颠沛流离的日子,如今终于能安定下来。宋怀信与行远想法一致,都觉得把人藏在寺庙中最合适。行远挑了许久,最终把白青慈藏进了弘安寺。这座寺庙玲珑小巧,处地偏僻,在洛阳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伽蓝宝刹之中很不起眼,而且寺中的净方师太曾与柳如烟有旧缘,虽不是天星阁门人,但是非常可信。宋怀信则另觅住处,甚至连白青慈都不清楚他在哪里。  这一日行远在醉春风阁中理事,收到了长安方面的消息,说宇文泰已经坐实宋怀信带着陪嫁侍女出逃的消息,准备遣人来追。他将纸条烧掉,叫来秦至臻道:“去把武释和卫廷叫来。”  不一会儿,三个英挺干练的年轻人出现在行远面前向他抱拳行礼。行远来回看了看他们,开口道:“卫廷,你轻功最好,跟着大哥比较合适;武释,你武功卓绝,守着弘安寺吧。至于至臻,你推掉阁中所有任务,专线为我三人联系,他二人的消息不可让第三人知道,能否做到?”  “能!”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交代完事情,行远单独把秦至臻留了下来。  “刚收到消息,宇文泰已经要派人出动了,虽然长安距此有些时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另外去给王思政将军放点风,高欢似乎有所动作,让他勤加练兵,以防战事。”  “是!”秦至臻领命,踟躇了一下又道,“掌事,这些计划可要上报范掌座?”  行远凝眉。按照阁中规矩,底下人收集到的情报都是要逐级向上传递的,掌事虽有一定主事权,但一切决定和相关消息必须上报。他现在所做的事已经越界了,何况还有心瞒报,一旦被人知道,不仅要被逐出天星阁,甚至可能一辈子无法逃脱追捕与制裁。但原本玉衡宫洛阳分部不缺人手,阁主专门把他从长安派过来接手金镛城,应该是有更深的用意,给了更大的权力吧?  行远想着回道:“先按住消息,叮嘱武释和卫廷注意不要泄露了。等上一段时间再说。”  “是!”秦至臻得了定心丸,放心离开。  行远仍有些顾虑,提笔在天星阁专用传递情报的纸条上开始写信。这些消息不能让范致业知道,但上报阁主总没错吧!  长安,十里铺,段记绸庄。  柳如烟一次看完了好几个小纸条,一起放在暖手炉中烧掉。何太急休假在家,身边的事务还真有些不得手了。她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心中有些犹疑。天星阁的驻地原本在洛阳,她是为了乙弗皇后才迁来长安的,心腹不足,人手不够,在这里缚手缚脚,感觉天星阁要渐渐脱离她的管制了。其中一个纸条是天权宫宫主周详写来的,他说收到了玉衡宫宫主柯竞桐密访长安的消息。  这七宫宫主各守一方,跨宫互通消息的情况比较少,既然周详收到风声,何况消息中专门说柯竞桐是“密访”,那看来柯竞桐是经过了天权宫地界,但仍然被周详掌握了行踪,这才上报。  除非阁主要求,否则一宫之主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那柯竞桐是为何要费尽周折到长安来呢?来找谁,有何事?现在战火纷乱,两方割据政权你挣我咬,他不好好守着洛阳,跑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做什么?  柳如烟凝眉思索,再联系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情,似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宋怀信和白青慈回来了,莫非是行远行事鲁莽,得罪了柯竞桐?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派人叫来长安分部的掌座左权。  左权的第一身份是黄门侍郎,官阶虽小职能却大,是皇帝的近身侍从,是能自由出入禁中的外官,能接触到众多朝廷机要。长安一处有左权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当晚左权着夜行衣来段记绸庄与她相见,柳如烟开门见山道:“宇文老儿又有什么动作了?”  左权道:“丞相一直忙于战事,似乎无心其他。”  “那他要抓捕宋将军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左权想着最近的军情机要:“高欢再次屯兵边境,意欲进犯,宇文丞相有心召回宋将军,以解玉璧之困。”  柳如烟凝眉轻道:“真是条狡猾的老狐狸。他把王将军放在首当其冲的险要之位,以此诱使宋将军主动现身再为他卖命,真是老奸巨猾。”  “是啊……玉璧关隘无人能守,王将军手下不过几千人,如何对抗得了高欢的十万大军呢?”  柳如烟沉思片刻道:“看来长安留不住了,我要回洛阳去,老家才得心应手。”  左权道:“阁主要走?那长安怎么办?”  柳如烟不屑道:“我来长安培植亲信也四五年了,有你们给我守着,足够了。”  左权仍觉不妥,再问道:“那……宇文丞相处,需要我做点什么?”  “先按兵不动吧,我还没有与宋将军碰面,不清楚他那边的状况。”  宋怀信在朝时左权也见过他,虽然接触不多,但知道他是个年少有为含蓄沉稳的军中大将,只是阁主对他的关照也太过了些。  “阁主,您为何要对宋将军如此,如此在意……?不惜为了他撤离已经打下根基的长安?”  柳如烟已经面含愠色,但想着如果不跟他们解释清楚,他们毕竟无法忠心效力,便道:“父亲也不过是一世俗人,但他身边围绕着一批忠心耿耿可以互换生死的朋友,就是因为他对任何人都饱含一颗感恩与悲悯之心,能感同身受别人的苦难和境遇,从而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若非如此,仅凭我一介女流,如何能在短短十年之中建立起无人能及的天星阁?这都是父亲留给我的财富啊!”  左权汗颜。他也曾经是柳老先生救下来的孤儿,受过他的恩惠,被他改变了命运。柳如烟这般提点,他已经知道自己问得多了,甚至连自己的忠心都受到了怀疑。他赶忙道:“阁主赤诚,是在下浸淫朝堂日久,不单纯了。”  柳如烟并非真的生气,她知道左权没有二心,如果自己离开了长安,那此处的事务还要全靠他呢。她又想到一件事,对左权道:“那时候宋将军与斛律大婚,郁久闾有了身孕,如此他们才没有深究乙弗皇后被刺死一事。后来郁久闾难产而亡,这件事也就被遗忘了,你去派人把姐姐接过来吧,我带她一起回洛阳。”  左权一愣,为难道:“可是太子仍在,若将他母亲接走,会不会……会不会引出事端?”  柳如烟沉声道:“当年设计假死,太子对我们感激不尽,如今只是保他母亲一生安康,他父子二人日日夜夜在宇文的看管下,谁敢为了乙弗皇后出头?只怕太子巴不得让我们这样做呢。”  左权点点头:“确实不错。太子忍了这些年都从未向皇上吐露过实情,连郁久闾后薨逝了仍牙关紧咬,足见他对自己的父皇有多不信任了。”  柳如烟吩咐道:“快去办吧,就这两天我就准备启程了。”  左权惊道:“这么快!那沈宫主可否知道?”  他口中的沈宫主正是掌管长安在内的天枢宫宫主沈默,是他的顶头上司。  柳如烟道:“事情紧急,你离我最近,就先把你叫来了,你再通知他即可。叫他看好柯竞桐的动向,随时报来。”  “是,属下知道了。”  左权领命后离开。  柳如烟瘫回椅子上,一边轻抚着怀中的琵琶,一边思忖事情。故人都已离去,长安已经无可留恋。听闻行远把白青慈安排在了寺庙中,让经历了无尽磨难与命运拉扯的姐姐再回到寺中,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宇文泰在书房踱步。  案头上堆满了前方传回的军报,高欢举十万大军压境,一旦破了玉璧关口,陇地不保。这些年他一直牢牢掌控着朝堂政权,魏主元宝炬就是个摆设,所以这里相当于他的国他的家,如果他不竭尽全力,那长安必亡。  宇文泰满面黑云,眉头凝成了疙瘩。他叫来守在门外的下属田征,沉声问道:“宋怀信那边怎么样了?”  田征一滞,拱手道:“目前还未收到宋将军归顺的消息。”  “不许叫他将军!”宇文泰暴喝一声,忽又觉得自己太过激动,沉了沉气才道,“消息已经放出去许久了,为何还没动静?”  田征斟字酌句,想了片刻才道:“宋怀信自知身负死罪,丞相若不怀柔招安,只说王思政将军被困玉璧,他如何敢不顾一切出面来救?毕竟千辛万苦逃出来也是为了好好活着啊……”  宇文泰默不作声,田征不知他作何想法,一时更加惊慌,手心全是汗。  田征曾是宋怀信的副将,与他并肩作战,九死一生。如此的同袍情谊让他无法把宋怀信推到风口浪尖上,只愿丞相不要下死手,否则陷他于忠义两难的境地,到时该如何选择?  宇文泰依旧阴沉着脸,放慢了来来回回的脚步。他停在案几前,盯着散乱一桌的战报和地形图,许久才道:“你说的有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守住玉璧,而不是给他定罪。派人传信,就说我宇文泰不计前嫌,只要他出征玉璧,我保那女子一生平安,否则的话,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挖出来,斩首示众!”  田征浑身一簌,如置冰窟。当年宋怀信荣极一时,是宇文泰最得力的干将,是他最心爱的助手,甚至将他认作义子,给了他无尽的荣华富贵。可现在违背了宇文泰的心意,他竟落得如此下场,想来真是唏嘘。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宇文泰又开口问道:“柯竞桐到何处了?”  田征略略一想回道:“已进入恒农郡,再过两三日便可达长安了。”  宇文泰点着头缕缕胡须:“天星阁的势力不容小觑,你要严管下属,他的行踪决不可被人知道了去,否则大事不成了。”  田征拱手道:“是,丞相。”  “行了,你去办事吧。高欢不会等我们准备就绪的,叫王思政守好玉璧,一旦有失提头来见;想办法把宋怀信诱来,你我生死皆在此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快去!”  田征少见宇文泰如此失态,知道事情严重,退着出去了。一路上他的心头好似被一抔黄土堵住了一般窒息,虽说掌权者不可太优柔寡断简单纯良,但如此对待自己的臣属,也太叫人心寒。  田征不敢细想下去,甩甩脑袋离开了丞相府。    此时的宋怀信在醉春风的议事阁中与行远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隔着氤氲的茶香沉默不语,事态超出了他们的掌控,现在已经入了两难境地。  行远看完了宋怀信递来的手书,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王思政和韦孝宽对于宋怀信有多重要,他不问也心知肚明。  两个人对坐许久,还是行远打破了沉默。  “大哥,你打算如何?”  宋怀信不做声,眼睛一直盯着跳动的火烛,似乎从那里已经窥见王思政领着几千人抵抗十万大军的艰难与血流成河的惨状。  “若叫我放弃大哥二哥,此等不忠不义之事我绝做不出来。”  行远轻叹一声,不用想都知道是这种结果。既然拦不住他,就只能竭力相帮了。  “大哥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说就是了。”  “丞相想用我出征,说明小慈暂时安全。这段时日有劳贤弟了,请保小慈平安。”  “大哥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宋怀信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辛辣呛鼻的液体直冲脑门,一瞬间就逼出了他的眼泪。在柔然喝惯了高度马奶酒的他竟如此适应不了中原的醉春风了。  “这可是我们店中的招牌陈酿,与店同名,大哥这么喝,我可是供不起了啊!”行远说笑着,却是怕这太过炽烈的酒烧坏宋怀信的肠胃,“就着玫瑰饼才好喝,大哥稍微尝尝。”  宋怀信眨眨眼睛把泪水憋回去,胸中又刺又暖,四肢百骸都有了气力:“好酒理当辣眼,贤弟若舍得,给我准备一些带上战场吧。”  行远笑得有些惨淡:“我将楼中所有的醉春风拿出来为大哥送行。”    柳如烟雷厉风行,第二日就踏上了归程。她本来就没甚排场,这次带着“长姐”要更加低调,也不过是用了一辆加宽的普通马车而已。长安琐事已全部交给沈默和左权等人。长安距洛阳有十几日路程,但这段时间两地之间的恒农、玉璧等地剑拔弩张,她只能绕道而行,这样一来又多出了七八日。等月余入洛阳之后,初秋已来,天气都转凉了。  行远早收到消息,一早在洛阳西城门等着。自建立天星阁以来,柳如烟从未如此长时间没有掌握各处动向,加之心中忧虑宋怀信,不觉更加惴惴不安。见到行远,她甚至来不及先把姐姐安顿好,就急着问行远道:“宋将军如何?”  谁料行远竟是一副难掩的悲戚表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  “阁,阁主,柯宫主……柯宫主叛了!”  柳如烟一怔,却并不慌乱,她将行远扶起来,冷声道:“哭丧着脸干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先把姐姐送到弘安寺,具体情况你再跟我详述。”  行远毕竟涉世不深,此时见到柳如烟才算心定,他缓缓心神,先跟着柳如烟去弘安寺了。  柳如烟知道白青慈深入简出,除了行远并不认识别的人。这次来送长姐,柳如烟也没想着惊扰她,只是许久未见净方师太,虽然心中着急柯竞桐之事,仍是与她畅聊大半日,将长姐郑重托付之后才从容离开。  行远早已心急火燎,路上就按捺不住要跟柳如烟汇报情况了,柳如烟想着他不过十七八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整饬金镛城的事务,对于宋怀信之事也果敢得当,已经十分不易,所以并未阻止。行远见柳如烟没有拒绝的意思,赶忙拱手道:“都怪属下不察,没有提早发现柯宫……柯竞桐的心思,让他跑去了长安,把我大哥折进去了!”  柳如烟眼睛一睁:“折进去?什么意思?”  行远道:“大哥早知宇文泰设计诱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去玉璧了,现在柯竞桐一定会告诉宇文泰嫂子的藏身之处,就算我一天给她换一个地方,柯竞桐毕竟是玉衡宫宫主,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控,宇文泰以嫂子做威胁,何愁不能控制我大哥一世?”  柳如烟沉吟片刻,缓声道:“我终究是来晚了,没能见他一面。不过你知道,宋将军一旦走出这一步,就算没有白青慈,宇文泰也不会放过他的。你无需自责,柯竞桐做宫主日久,你初来乍到,如何斗得过他?我离开长安之前已经特意交代了沈默和左权,事情应该还不至于你想的那么糟糕,只是我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否则不会这么被动。”  听到阁主如是说,行远才好过一些,他看着柳如烟又问:“那我现在需要把嫂子转移了吗?”  柳如烟沉思片刻道:“不用了,既然用她做威胁,那就必须得活着。不用到处换地方了,加派人手保护安全吧。”  行远领命,在醉春风将柳如烟安顿好之后就去派人照看弘安寺了。    自从来了弘安寺,白青慈就再没见过宋怀信。她知道现在风声紧,不想给他找麻烦,所以一直没有到处询问什么。  这一日起身,阳光正好,初秋的日子有些微凉,园中的合欢树叶也渐渐泛黄,金碧一片,甚是喜人。白青慈拿了一本书,想去园中藤椅上看。谁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个人,身着比丘尼服,头戴灰帽,看样子面生。  原本不该沾惹是非,她想转身走开。但那个人似乎带着魔力,让她无法侧目。她静静看了一会,那个人只是坐在藤椅上缝补衣物,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清风拂面,她鬓角的细发飘在一边,白青慈都有些呆了。  这般沉静淡然,白青慈相信相由心生,下意识觉得她不会是坏人,想亲近她,又想着自己回到洛阳之后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甚是寂寥,不由得走上前,跟那人打招呼道:“敢问师太可是本寺中人?小女见着您不熟,冒昧前来打个招呼。”  那尼姑道:“姑娘莫见外,我是前两日才来寺中清修的,可能要住些时日,叨扰了。”  白青慈浅笑道:“师太哪里的话,我一介凡俗在此居住才是叨扰,既然有缘相见,那以后就请师太多照顾了。”  尼姑道:“姑娘一语中的,茫茫红尘相聚不易,也请姑娘多关照。”  白青慈道:“敢问师太法号?”  尼姑目及远方,沉了半晌才缓声道:“出家这么多年,竟连个名头也没有,真是凄惨……其实我早不算个存在的人了,你就叫我,就叫我文寂吧……”  尼姑话里有话,倒叫白青慈一愣,她坐到尼姑身边,常年宫廷的浸淫让她本能感受到身边之人散发出来的浑然天成的仪态万方气息,虽然这人敛眉顺目衣服灰败,却依旧难掩她眉宇间的灵动与娴静。白青慈心中一凛,已经知道此人非凡,但现世混乱,谁都是带着秘密藏着身份,她自己都不例外,就不可能再多问了。  “妹妹见过文寂师太,你我虽萍水相逢,但也难得,师太若不嫌弃,我们在这寺中就相扶相伴吧。”  文寂有些惊讶,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过这么简单通透的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在树影下散发光晕的年轻女子,心中不觉一阵温暖,也许离开长安是正确的选择吧,毕竟世界之大,人不能总被自己困在囹圄中。  “好,你我此后便以姐妹相称,你就是我俗家的亲人,如此可好?”  白青慈粲然一笑,握住了文寂有些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