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丹以为自己独活了那么久,早就养成了一身对男人毫无感觉的铁打本事,没想到见到赵政本人之后居然被他吸引……嗯,或者说没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不会被他吸引吧。 可渥丹毕竟比起人更喜欢钱财,比起看人呢,眼里还是活儿比较重要。 所以这种感觉过了几日便被自己克制住:“喂!你是来挣钱的,不要多想!”渥丹拍拍自己的脑袋提醒自己,又小心翼翼地擦起来宫灯上的灰尘,生怕这么贵重的东西被自己弄坏了。 赵政本来没觉得章台换了一批宫人有什么不同,可总是好巧不巧被渥丹吸引注意。 或许是某次远远望见她领完月俸出来一数钱币拿着钱袋蹦得老高,咧着嘴笑得不加掩饰;或者是看到她擦东西时小心得夸张,眼里还发着光不住地咽唾沫;再或者是扫东西扫出来只守宫,“嗷”的一声蹦起来,话都说不利索往自己身后躲,水汪汪的眼睛里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害怕……刚开始赵政见她以为她是装得楚楚可怜一无所知,可慢慢地他发现她就是这么个人,要是以前他早就沉下脸训斥,为这种笨拙心生厌恶,可看到渥丹这个样子自己却总是想笑,常常想这种傻乎乎的女子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啊,或许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人啊,或许再怎么厌恶笨拙都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对谁了。 不过赵政一直没想明白,好像这个新来的宫人更专心于干活,对自己的畏惧和防御仿佛并没有其他宫人那么拘谨。 往往赵政的寝殿只剩下他和渥丹两个人,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观察几日发觉渥丹和谁都没有过深的交集。 他走到地图前,提笔把攻下的魏国二十城写上一个苍劲有力的“秦”,发自内心骄傲一笑,走到桌前坐下,又端起吕不韦呈上来陈述请成蟜出使韩国的奏表,拧着眉头一面忧虑成蟜可否担重任,一面又想其他几国怎么对付。 殿里本来静得渥丹嫌自己喘气都吵,却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声,不知哪里飞进来一只虫子,在渥丹眼前晃悠一阵又开始觊觎赵政的那堆竹简。 她虽然一见到守宫和蛇这种软趴趴黏糊糊的动物就脚软乱吼,可对于虫子一直是嗤之以鼻,能碾死一个算一个。 “可真行,熏香都防不了你”渥丹站在一旁嘀咕,心里被这虫子吵得猫抓一样的烦,可还是懒懒盯着门口偷偷打了个哈欠。 “你去,寡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寡人把它解决了”赵政本来就烦,被虫子吵得心里发火,冷冷地命令渥丹,语气里全是躁气。 渥丹被他吓得一哆嗦,低头道一声“诺”,就开始张手瞄着打虫子。 渥丹干杂役时最愁的就是打虫子和找东西,一个是死活瞄不准打不到,一个是怎么指挥都找不着,不知道挨了多少骂。 渥丹鼓着腮帮子沉一口气,到处追着虫子轻轻跑,好几次都要打到了结果愣生生给放走了,她小心翼翼回头偷看一眼赵政,看他还拧着眉头看奏表,松一口气接着追,终于看那虫子落到了地上,想抄东西又抄不到,索性脱了一只鞋“啪”的一声把那只虫子拍成了泥。 “坏虫子!看看被我打死了吧?”渥丹拿着鞋子有点得意,拿出帕子把地擦了,突然觉得后背发毛,心中求生的欲望往后一转身看见赵政放下竹简盯着自己。 她猜不出赵政心里想什么,因为他严肃得惯了,眼里的阴郁也就在听到捷报和去看夏太后时才会散一阵。 渥丹仓皇地“噗通”一声跪下,心想自己太丢章台的脸了,市井粗俗的手段拿来王宫的确是上不了台面。 赵政其实早就被她那一番折腾弄得看不进去奏表,只好看她在那瞎折腾,傻乎乎缺根筋的样子好几次让他嘴角抽了一下,还是装出惯常的威严,他沉着嗓子说:“把鞋穿上”。 渥丹单脚蹦哒着把鞋穿好,心里却说:“是你说不管我用什么方法的嘛”。 赵政招招手,指指桌子一侧的砚台示意她研墨,换了一卷竹简开始回忆吕不韦朝堂上曾说过的于他有用的治国之策,提笔开始记录。 他对于吕不韦的感情很复杂。敬重,提防,佩服和厌恶都掺着许多,关乎吕不韦与父亲、母亲和自己的渊源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赵姬和他的传闻他都能接受是真的,可他并不怪自己的母亲,也不怪吕不韦,只因一个是和他历经磨难没过几天好日子的生母,一个是教自己如何成为王者、可用于实现秦国大业的仲父,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终将会与他拔刀相向,可眼下还是学到他脑子里的本事用在大业上更要紧。 至于母亲,他知道赵姬在后宫不安分,也在坊间听说过不少人连带嘲笑他和父亲,可他心里是更偏向母亲的,只因为母亲曾与自己共患难,哪像父亲一人逃亡、抛妻弃子般凉薄,所以他每次暗暗劝告母亲之后都会心中不快,想想母亲受的磨难和嘲讽,只好开导自己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只能接受和原谅。 渥丹不知道赵政的经历和他后宫中隐藏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能感觉到他的辛苦和沉重。 和华阳太后常皮笑肉不笑就罢了,祖孙俩说个话都阴阳怪气你来我往,渥丹常常觉得心里很累,因为根本听不懂他们俩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她更喜欢跟着赵政去夏太后那里,夏太后长得和善语气也慢悠悠的没那么凌厉,赵政对夏太后无论是笑还是交谈自然是很真心,渥丹也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更何况夏太后还喜欢给宫人赏点心吃呢。 这些女人好歹是长辈,后宫的妃妾才是渥丹眼里妖孽一般的存在。 在秦宫混了两年,跟在赵政后面渥丹才有幸转清楚了后宫,自己仗着章台宫的身份也能有机会抬起眼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夫人们长得什么样了。 芈夫人和华阳太后不愧是亲戚,眼梢勾着些风情常会惹人移不开眼,性子也活泼,楚女的刁蛮妖娆真是被她占了个十成十,不过渥丹看赵政倒是稳得很,看她的眼神还没看地图时深情沉迷。 渥丹也解了不少疑惑,比如为什么宫人喜欢拿出身并不怎么高的妘姒和更尊贵的芈琬比。赵政对妘姒的确比其他美人不同,看她时眼中总是混杂着渥丹说不清的情感……说是爱恋仿佛并不恰当,说是爱怜又好像混杂着别的东西,渥丹甚至总觉得赵政在走神。 妘姒性子的确很好,渥丹想如果自己是赵政也会更喜欢妘姒吧。 至于剩下的韩国的美人,齐国的夫人又或者是哪个八子,在渥丹眼里好像都记不住有什么特色,都是一副公主身段深宫妇人的做派,看得多了都没什么不同……不然也不至于她传令的时候只记宫殿名却对不上人脸啊。 “哎啧啧,当王可真够累的”渥丹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赵政惯常的阴郁和拧紧的眉头,又点点一个月他去看了哪几个美人就觉得自己都替他累,不喜欢还要看在六国和太后的面子上应付。 “哎呀你一个宫人倒是开始心疼王上了?”阿妍铺着被子,被她故作老成的语气逗得发笑,笑话她真是瞎操心。 渥丹翻了个身撑着头看着阿妍,笑嘻嘻地说:“那是自然,我又没有他有权有势,自然要给自己找些优越感,不然日子还有法过么”。 阿妍笑着点点她的眉心,说:“得亏就咱们两个人,你说传出去了会不会被打一顿赶回去啊”。 渥丹张开双臂噗通躺回去,闭眼没心没肺地回答:“放心吧,我这样的都能活到现在还混进了章台,天塌了还有我这个高个子顶着呢”。 阿妍吹了灯,渥丹盯着黑乎乎的一片看了好久,突然有些茫然,算了算自己挣了那么多钱却没有花的地方,要不要明日托个小舍人出宫给自己买几个珠花戴一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