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潜听完这句话，第一个反应是低头看那跪在地上的许皙，见他在王仲的鞭笞下被驯服得服服帖帖，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转头一瞥邹虎，倒是见他眉目骤起，显得颇为愤怒，心中这才稍觉欣慰。

王道潜可不希望在大众眼前与人争论奴隶制的合理正当性，这可能被视为“妖言”，带来意想不到的灾厄。可他毕竟年轻，心想这如花美女，居然是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见识，实在有些忿忿不平稍作思忖，却也想不出什么驳斥的理由，因为像这种“奴婢就是下等的”判断句，在论证上实则无从驳斥起，只能视如不见。

他沉默之间，却听见那帷帐后，女孩子得意地笑起来，好像是在对婢女说：“这个大汉呀，大概就是当日里传闻的那六髡中的一个，想不到口舌如此笨拙，见识好短浅哪……”

过了一会，他又听见辎车里有个略显胆怯的声音道：“小姐说得极是……”

王道潜自觉无趣，索性再也不理会这拨人。他心忖，“这女子难道是本县王氏的某位姑娘？这王氏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调教出这样的女儿和凶狠的恶奴来……”

王仲见王道潜根本不再有搭理他们的意思，遂引车走了。那许皙则弓着腰，像牛马一样被王仲驱赶着赤足疾趋。马车中的女子似是为王道潜的沉默感到羞恼，突然“砰”地一声，从辎车后的小窗里掷出一个重物来。王道潜定睛一看，好似是面铜镜，便立即叫邹虎去取来。

邹虎将这面铜镜捡来，递给王道潜。这是一面圆形铜镜，背面有颇为漂亮的纹饰。在镜缘之内，有一圈铭文。他仔细读来：

“王氏作竟镜自有纪，青龙白虎居左右圣人周公鲁孔子，作吏高迁车生耳郡举孝廉州博士，少不努力老乃悔。吉。”

王道潜哼地一声冷笑想了想，又将这面镜面基本完好的镜子交给邹虎：“还能用，带回去吧。想不到我居然和他们同姓。这面劝人努力，将来可以做大官的镜子，索性还是我来用吧。”

邹虎遂用竹笈中的麻布将这面铜镜包裹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好。

这时一个声音从书肆里边飘来：“王公，有失远迎啊。”

王道潜抬头一看，是一个两鬓斑白、面相清矍的男子。王道潜暗道此人大抵年纪还挺轻，但可能因劳累过度，面向显老了些。

“鄙人谢元，见过王公。”

昨日王道潜等人物卖万金、席卷县市的场面，他谢元也是见过了面的，当时便为此啧啧称赞不已。他虽只是一个商人，在县廷内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但也曾经听县廷中人说起王道潜此前“杀贼献宝”的事迹。今日得知王道潜竟然在外翻阅王仲任的书籍，他很是吃惊又如此近距离得见，他更是非常兴奋。

“王公，里面请。”

王道潜也惊讶于谢元的热情，不过来者不拒，便也跟着进入肆中。

谢元今年三十八岁，祖籍会稽郡上虞县，正是年富力强、事业鼎盛的年纪。他幼时即随父母迁至由拳县久居，在这里办下了一百八十余亩的田宅，在县市中贩书已历数年，颇有资力。两人穿过种着两棵樟树的开敞庭院后，便从侧门进入一处幽暗的甬道自出口重见光明时，一处简陋但规模完整的手工作坊便进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