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轮窑的产量相较于刘高目前的那个龙窑，自然是要高出许多层级了。为使火焰在沿环形窑体移动时能够保持足量温度，在目前缺少煤的情况下，只能燃烧大量的草木。

除此之外，这种窑主要是用来烧结红砖而非青砖的。实则如果是大规模烧制，青砖的烧制原本就要比红砖难得多，因为青砖是用还原法烧制的，也即要在窑内达到最高烧结温度后，及时将氧化氛围转化为还原氛围。这里的关键环节是要将氧气消耗殆尽。但这个环节，老范囿于经验、学识限制，可以说是毫无概念。而王道潜等文科生就更别指望了。

老范低声说道：“我们那个时代基本都是这种小土窑，技术含量不高。虽说像铺煤燃煤这种活算是门手艺活，但主要是我们那个时代凡事要讲经济效率，不能总是犯错。但我们这个时代其实我也是最近猛然意识到的犯错是没关系的，所以心理负担反而没那么大了。不过这种轮窑作业是劳动密集型的，后世有些小土窑高薪都招不到人，因为实在太累。所以如果这个窑能开起来，里面的工人的配给待遇也要相应提升。高于一般里民，低于木槊队，我看这比较合理一点。”

王道潜微笑道：“没有阿叔，东硖里进步这么快，也实在是无法想象。之前说的几件事我回去就与大家说一下，相信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对了，道潜，”老范突然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既然都已经把那个赵姜给收了，也就不要难为情了。你要知道，那谁……”

“阿叔，我不是说了么，也不是难为情……”王道潜苦笑着打断老范的话，“实在是生活作息不规律，会有点困难……”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老范眉毛一跳，像是听见了一个大笑话，“不过依我看，稍微再等等也好。等把她们身子都养好了，面色红润了，也不迟……”

“阿叔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我说，你也别以为我就是这么龌龊地想。”老范揶揄道，“梦熊之前就和我说起，说东硖里这妇女的卫生常识讲习活动，他有时候总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做到实处了。其实我觉得他做不踏实是正常的，毕竟你们几个小伙子，总也不好挨家挨户去检查妇女们有没有有没有做到对吧？所以你得有个女帮手。但是你又该怎么样让这个女帮手掌握这方面的知识呢？这……你应该懂的吧？”

“啊？”王道潜傻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时，老范已经复往田垄里去，并且走远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自己带了王道潜转了一圈，把成果介绍完了，问题与解决思路说清楚了，便也不多逗留，现在要看胡大目那厮用耖用得怎么样了此外他还要指导其他里民掌握各式农具……

王道潜似乎闻到了一壶仓库里取来的那种正山小种的味道……揉了揉太阳穴，他摒除脑中的杂念回转身来，看到冯范与冯典也旋踵转身，望着远处被纵横交织如里巷似的田垄切割成一片片的围田，还有更远处一片犹如银镜似的小湖，犹自出神。

“那是里民们修造的一个水库……”

王道潜突然想到，此世提及水利工程时，多是用“渠”、“陂”、“堰”之类，也不知道兄弟俩是否完全听懂，不过他还是继续往下说道：

“记得当时东硖里新置之时，韩户曹也在这里，他曾劝我等多挖掘一些泄水的沟渠。近日来阿叔领人在那里发现长水河下游河道较窄，因而在那里修了一个湖，雨水丰润时储水，雨水枯竭时则可泄水以利农田。”

冯范与冯典望着远处老范的身影，满面敬意又听王道潜说起韩宁，两人面上又显出劫后余生和一种感激的神情。

“若无阿宁与王公，我与阿典恐将身死圜土之中了。”冯范领着冯典又向王道潜躬身一礼。但他随即又显得很彷徨：“却不知此番过后，是否还能得与阿宁相见……”

王道潜轻声叹了口气，对此也说不上什么。

冯范又感慨道：“东硖里确是世间极难得的隐逸之处。王公与范公等于此苦心经营，匠心独具，运思深远，多有常人思虑所不及之处……”

冯典踌躇了片刻，却突然说道：“公等其志非小啊……”兄长突然一个眼光扫来，让他立即住口了。但王道潜随即也感受到了冯范渴求解答的眼神。

他二人有一种从偶然行经到另一种偶然的心境变化，而且后一种偶然压过了第一种。王道潜等人的身份由来或许有了个解释，但他们个个智虑深刻长远，显非寻常人所及，在东硖里经营偌大一个既令人瞠目困惑，又叫人顿足喟叹的场面，却不知未来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兄弟俩都是通过“学书法、律令、会计”的方式，从最卑微的佐史做上来的，知道除此之外，寻常人还有另一条升阶的常规道路，那便是通过举孝廉。然而举孝廉者，诗礼传家、闾右豪门者居众，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神貌卓异的王公，怎么看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人的出身。

“日久天长，你们在东硖里，终归会晓得的。”王道潜没有回答冯范，而是满怀展望地望着远方，自顾自地说，“据说接下来是备寇时节了。届时道路断绝，流寇四起，不知流民、逋亡是否也会相应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