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风呼啸,瑟瑟作响,那声音响在耳边久久不散。春诗小心翼翼的卸下般若身上的战甲,双手托着归置好了才有站回般若身边来,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边打理着她身上的衣衫,“姑娘这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独孤府不呆,偏要来到这疾苦的军营中受苦。” 般若扫她一眼,却是不发一语,只是唇边噙着笑意,在这微弱的烛光下,竟显得极尽温婉柔媚。 “好在将军心疼姑娘,将自己的营帐让出来。”春诗轻叹一声,言语之中皆是对宇文护的赞赏,从她这里便已经认定了宇文护会是个好姑爷。 玉指纤纤覆上她的长发,将她挽成男子模样的发髻拆解下来,墨色的长发瞬间散落下来,恍若瀑布倾泻千里,柔顺丝滑的很,玉梳轻轻滑过发丝,没有丝毫阻拦直通到底。 般若含笑,“瞧你这意思,他让出营帐来,我还得感激涕零?”面上玩味的很。 “自是不用!”那清润若水还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般若千里迢迢赶来见我,我让个营帐算什么。”宇文护也卸下战甲,只着了一袭长衫,披了件斗篷越发显得身材修长,长身玉立站在眼前,再让人挪不开眼。他当真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她见过许多男子,不是阴柔有余就是俊美不足,而像他这样,既俊美又阳刚又谋略通天的,只此一个。 般若挑眉,缓缓挥手屏退春诗,斜睨他一眼后目光放在那微微跳动的蜡烛上,“这是你应该做的,我也不需要客气。”她声音放得轻缓至极,眉眼间温和柔美的神情,在他看来就像刻意诱惑一般。 他快速迈出两步来至她近前,一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身,下颌微垂抵在她的脖颈处,拥她在怀切实的感受着她的温度,他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才能不胡思乱想些什么,“般若……”呢喃出声,轻唤她的名讳,恍若隔了天与地的距离。 般若食指轻柔,抵在他的胸口,拉开两人的距离,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那是一双极具吸引力的眸子,其中似乎另有世界,“怎么,难不成我来了,你到成了那软糯的儿郎了?”伸手推开他,“这可不是那个懂我的宇文护。”抬眸盯着他,有探寻有嘲弄,还有几分意味分明的挑衅。 她很想看看,他的底线,究竟是什么,他到底能容忍自己到哪种地步。唇角荡着笑意,如沐春风,眼底最深处却是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欢喜的模样。 宇文护抓上她的手指,捧在嘴边,恍若最珍贵的东西,她眼底的东西他不愿去探究,只要她还在身边,就好,“我是懂你的,只是……”他自上而下深深的盯着她的眼,“独孤天下,和隐居山林,为何不能是后者呢?” “隐居山林……”般若轻轻念叨着这四个字,很是玩味,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浓烈,那四个字眼轻若翎羽,却从未出现在她的规划中。微扬的额头,总是那般高傲的模样,“我独孤般若,生来便是为了应运独孤天下的预言,如何会隐居山林,阿护啊,你是太天真了么?京中一应事宜我已经安排好了,元俭和元儒,再也不能成气候了,元氏人选又少了两个,一切都很顺利,我为何要退出?”她逼视的目光,狠狠的打在他的身上,审视一般让他如坐针毡,不安的很。 般若抬起手指,在他略有扎手的下巴上摩挲,“你若想退出,便退出好了,没有你相助还会有其他人,我不缺少盟友。” 宇文护全身一僵,随即变成颤抖,不置信的望着她,连捧着她手的一双大手都在不住的颤抖,“般若……我就,只是你的……盟友吗?”声音低沉的可怕,却满是落寞,还有几分无助与不可言状的哀恸,他心心念念拿生命爱护的女人,仅仅把他当成盟友看。 他想过,她待他可能并非真心实意,可是他往往会强行将这种清明的思想扭曲,认为她也是爱自己的,今日,她亲口说出来,那盟友二字的意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再也无法骗自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相信一些无法相信的事。 哀戚的眸子中,晶莹闪闪,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明亮,她将他眼中的情愫瞧的清楚,不知为何她自己心底也是不可名状的痛楚,对上他的眼,终究缓缓一笑,“不仅仅是盟友吧……我是喜欢你,可是,也并非是非你不可。” 般若从他手中收回自己的手,退后几步,眉目微扬间是睥睨之姿,“尽早攻城吧,我知道并非你做不到,而是你不想做。骠骑大将军的威名,我是清楚的。”缓缓回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别的,唇边扬起的笑容隐隐透露出几分邪魅,或许她有自己的打算。 他怔怔地望着她,或许,是自己要求太多了,以她的个性,心中又怎会有自己的存在呢?她的心里,永远是家人第一位,独孤天下第二位,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家人,那般,自己才会在她心中占上一个角落吧。 “骠骑将军”,听了这一声,宇文护才发觉,他不应该磨灭身上的戾气舍了铮铮铁骨,哪怕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独孤天下,他都不可以软弱与堕落。 宇文护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越发邪魅,“好,明日攻城!”陡然凌厉的语气,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沙场将军该有的模样,“我宇文护出征,从无败仗,哪次不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我不该太仁慈的!对不对。” 独孤般若只是眉眼安然如常地望着他,这一刻,他的身影分外清晰,直直闯进眼底,虽在黑夜,却犹如白日一般耀目的很,她轻轻勾了唇角,那笑意慢慢爬上脸颊,缓缓融进眼中,氤氲成一片柔和清丽。 天空渐明,东方天上的日头还没有完全升起,呈现出半掩半露的模样,微红的光晕将这一方灰白的天空晕染开来,云霞几许,也是极美的景色。 冬日的清晨,寒风飒飒吹透了寒甲铁衣,径直打在一众人的身上,却不觉得寒冷。 一行人急匆匆行在路上,冒着冷风却已然是薄汗浸湿衣衫。虽然脚步紧急却是丝毫不乱,步伐整齐划一,错落有致,踏踏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亦是齐整的很。 五万大军众多人马,原本是距离邓城五十里外安营扎寨的,如此遥远的距离只是因为宇文护先头尚未下定决心攻城,只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才知晓生命是如何的可贵,该如何的需要珍惜。 此番,既是已然决定攻城,便再无拖延,天刚一亮便传下军令,拔营启程向着邓城逼近。 宇文护与独孤般若各驾一骑,马身高大威武,鬃毛迎风飞舞,正是飒爽英姿。他二人并排而行,身后跟着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哥舒与春诗。 前头领路的是柱国于谨和杨忠,默默端坐在马身上,互看一眼,均是轻轻颔首示意。对于独孤般若的突然到来,他二人甚是吃惊,好在北朝民风开放,从未禁止过女人出将入士,只是,独孤家的女公子来至南下战场,柱国独孤信老将军可是知晓?独孤大女公子和宇文护走的如此相近,可是独孤信默许的? 于谨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些,他只想尽快将这一众麻烦事解决干净。 大将军杨忠,却是忧心忡忡,他和独孤信是至交,是好友,这般见了般若,不免想的越发多了,一时头脑竟有些混乱,看来有时间还是得和独孤兄通通气才行,看看他的风向。 大军一路疾行,踏着黄沙烟尘,终于赶在正午之前到达邓城城下,距城池五里外再次安营扎寨,伙头军收拾着一应炊具准备着打火做饭的事宜,路途遥远一路奔波,众人皆是十分劳累,营帐尽快搭好后各自安歇,只等着午饭饱腹。 宇文护站在一旁,逆着金灿的阳光光芒照耀,负手而立,一身戎装寒甲,微微反射着阳光的光线,给他原本寒戾的身影,度上一层柔和的、模糊不清的感觉,恍若立身云端,清风云淡,世外高人一般的轻缓从容。 般若在后方静静的瞧着,恍的发觉,她似乎不识得他了。 他究竟有几面呢?她峨眉微蹙,神思似乎飘向远方,他夜闯闺房时的不羁与邪魅,他堂前舞剑时的英姿勃发,眉眼凌厉,他林中赛马时的成竹在胸,都可以和他远播的威名完美的契合。 般若目光轻柔,放在他的背影上,今日的他,多了几分神秘与惆怅,还有几分落寞,似乎还有失意……他,究竟如何了? 她轻轻迈动脚步,向着他的方向走去。甲胄碰撞时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沙场之上刀来剑往的场面。 蓦的想起,昨夜里她对他说过的话,那一声声的“没有你相助还会有其他人,我不缺少盟友”恍然回荡在耳边,尤其是那“盟友”二字,锥心刺骨的很,真的是个伤人的字眼。或许,她本不该那样说话的。此时此刻,她竟是有些自责与后悔了。 宇文护微扬着头,倾斜的侧颜,在柔和清润的光线下,竟似透明一般,在他面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光彩,映入眼中的只有那一抹欣长的身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望着不远处那座以油浇灌的城池,微扬的唇角表明他在笑,眼底一片清明中却是嘲讽的,他很是好奇,究竟是谁给出的主意,以油浇城,自寻死路。 他先前不攻城,便是知晓一旦火烧邓城,该是怎样的一场滔天大火,又该是怎样一副死伤惨重的景象。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对她的计划有所帮助,他便会不予余力的去做,他要一步步扫清障碍,走向那把九五之尊的座椅,以江山为聘,迎她为后,与她共同实现,独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