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大军已经行去,剩下三万多不足四万的兵将,由老柱国于谨镇压着,守在原地,各自休息着。原本安排好的三千人马,各自站在属定的岗位上,一丝也不敢懈怠的守着大营的安全,任它丝毫的风吹草动也不可忽视。 独孤般若自己带来的两千多人马,围着她的营帐,护着她的安危,暗卫郑鸿也是亲自守在她的营帐门口。 打从长安城出来,直到今日,这些时日的相处,这两千多人已然是唯般若之命是从,视她为唯一的主子。 般若待人,当真是有一套使人折服并且心悦诚服的法子。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名,还有权,从她自家的经历来看,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握在手中的军权更实在。当朝权臣宇文泰之所以心甘情愿与自家父亲唱着一出出将相和,还不是因为父亲手中握着的军权,轻易动不得。 而元氏之所以败落,帝王成为傀儡,亦是因为大权旁落,一如宇文家做大却无人敢多言是一般无二。 如此看来,欲成大事,必先拿到举足轻重的实权,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站稳脚步。此间乱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成功活下来的,都是那不世的枭雄。 她倚在简易拼搭而成的床榻上,垂眸瞧着手头捧着的那本《司马法》,指尖轻轻在书页上摩挲,尤其在那战争二字上停留不前。 她在后方大营,故而已经将那沉重的甲衣褪下,着了便宜的中衣,披着狐裘大氅,雪白的绒毛掩映着她一如雪色的脸颊,睫羽纤纤在灯烛辉映下,于眼下折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来,似那好看的银杏树的叶子。 床榻旁侧,春诗正在调那火盆中的炭火,希望可以燃的更旺盛一些。先前一路奔波,寒风刺骨却也不曾觉出冷来,此般空闲下来,身处营帐之中却反而更觉得寒冷。 般若抬眸,瞧着那火盆中的火苗攒动,恍恍照人,火气扑面而来甚是温暖。那《司马法》,据道、依德,本仁、组义,糅合儒道两家思想,阐述战争的目的在于安民止战,“以战止战,战为安民……”她若有所思,呢喃出声,轻声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是了,也只有战争,方才可以结束这百年来的割裂分据,实现如同大秦帝国时期的大一统,才能真正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 天下一日不统,各国分而统辖,相互侵占城池土地的贪婪心思,就会一日不尽。 春诗将那火盆中的火焰调的正好,抬眼时正瞧见那榻上的人独自愣神,凑近她身侧,轻声唤她,“姑娘?”见她回过神来,才笑了笑,“姑娘在想些什么?听说大军已经进了邓城了。”探马不时来报,将城内军情一一禀报的清楚,她也是听到了一些。只以为般若是在担忧着宇文护的安危,便将那捷报简要的说了说。 般若复又垂下眸来,盯着手上的书卷,点点头,面上轻松几分却还是忧色难掩,峨眉微蹙着,“生逢乱世,当真不幸。”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随即轻叹了一声,又道,“却也是幸运的,乱世才出英豪,英雄才造时势,你说对不对?”她抬眼望着春诗,眼底深处,满是探寻,她需要一个答案,可以更加坚定她的信念的答案。 春诗微微一笑,抬手抚在般若的小腿上,轻缓的揉捏按摩。这几日骑马劳累,她这双腿当真是受了苦了。“自是对的,乱世生英雄,英雄造时势,想那一统六国的始皇帝,楚汉之争的霸王和汉高祖,三国时的曹刘,哪一个不是生逢乱世,哪一个不是一番霸业推动时势发展,名垂青史。” 般若这才放下心来,满意的点点头,唇边荡开一抹笑容,“不错,不错。” “只是……”春诗欲言又止,怯怯的望了她一眼,得见她的允许才又道,“时势与英雄,是一回事。姑娘终归是个女子,莫要忘了楚汉之争白白牺牲的虞姬,也要记得乱世之时造就的吕后人彘,和悍后贾氏。” “虞姬、吕后和贾后……”般若好不容易浮现的笑容,又在面颊上消逝,手指间紧紧抓着书卷,几欲撕破,几番犹豫才道,“可,亦有王氏政君,阴氏丽华,他日,亦会有独孤氏般若!”她话语坚定,斩钉截铁,不再有任何动摇的意思。 春诗一怔,轻叹一声,手中按摩的力道稍稍加重,“也好,以姑娘的才智,自是不会成了吕后贾氏之辈。只是,姑娘对待宇文将军的态度……” 昨日夜里,她还盛气凌人与他话语凌厉,今日却又温柔小意,春诗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般若摇头,又是一声叹息,“终究是我不对,伤了他的心,他真心待我,我却与他言盟友二字,换作是我,也会不喜。总是要哄一哄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知为何,春诗头脑中忽的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伤了人家的心即是打了一巴掌,再好言好语哄一哄便是给个甜枣…… 重重的摇头,将这个不实际的念头从头脑中晃出去,不敢想下去。 般若却是又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没有,没有。”春诗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卖力的揉着她的腿,“您这给的可不只是甜枣,而是甜蜜饯儿。依我看,将军是不会跟您计较这些的,您大可待他多些真心实意,毕竟除了咱们独孤家的人,您自己真正上心的男子,也就只有宇文将军了。” “真心换真心,您还是多想想,有些东西还是要考虑清楚的好。您现在的决定,老爷怕是还不知晓,您也得仔细考虑考虑如何向老爷交代您和将军的关系。”春诗忽的抬起头来,“近两日您一直在帐中可能不清楚,奴婢却是瞧见了,杨老将军几次在咱们营帐前徘徊,我想着,他可能是想要问您一些事情。” 般若这才有些后悔,她考虑了许多东西,无论是前进的路还是后退的路,她都有所计划,唯独忘记了和她父亲至交好友的杨忠,她的杨世伯。 “幸得你提醒,我竟大意了。”般若半喜半忧,缓缓坐起身来,轻轻拉住春诗在她腿上揉捏的手,“还是你比我细心。” 春诗却道,“并非我细心,只是因为我来去之间,瞧的清楚。姑娘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独孤天下,是独孤家的预言,您,终究是独孤家的一个,还是要有自我的。” 般若眉眼间凝聚光芒,眼前的烛火跳动映进她的眼底,一如那燃起的希望之火,她说的不假,她的人生,既要为自己而活,也要为独孤家而活。 前头宇文护和杨忠带领大军,以不可阻挡之势入了邓城,却事先严明,对于邓城百姓,不得惊扰,违者立斩不饶。宇文护亲自下达的命令,谁敢不从,一众将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邓城残局,处理了尸体,解救了城门之火,将各处的守卫军一并掌控。 宇文护与杨忠商议后,在兵将中选出先前担任副将一职的蒋宇,暂时接替邓城守卫将领,替他安抚城中百姓,并将一应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邓城的百姓,虽然不至于处于穷困潦倒的境地,却也是生活不易,上有官老爷剥削,再往上更有不仁之君乱政,亦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番,西魏大军攻破城池,对城中百姓不惊不扰,深得民心。民众即是如此,只要让他们生活的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帝王究竟是谁,并没有那么紧要。否则,这千百年来的一次次改朝换代,早已是民生凋敝,又岂会有那生生不息的后人繁衍。 邓城,从上到下,由内而外,已完完全全属于西魏的疆土之中了。 宇文护率大军在城中驻扎,派遣哥舒携了自己的将令前去城外大营,迎大军入城,特意嘱咐了要他亲自将般若护送进城。 哥舒风尘仆仆一路赶回,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寻了般若的营帐,将宇文护的交代细细禀报,这才带了众人一同入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