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贵笑说:“怎么没用?虽治不好大病,但总归治不坏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服下一丸,也能有效。对于不通医道的人来说,这也就够了。
“何况天底下的大夫,终归是平庸的多,出彩的少。
“天下方药,上乘的,该是一人一方。不拘于药方剂量,只顺应症状药性,对症下药。
“中乘的,依症状挑选古方成方,再按照病人具体情况做相应加减。
“下乘的,便是拘泥于古方用药剂量,不敢做任何改变。
“天下间方药家,下乘的多,中乘的少,上乘的凤毛麟角。
“对你我来说,这些成药不仅无用,反而让治病多了几分波折。但对那些用药下乘的大夫来说,这些成药极为方便,随时取用,无异于神药。
“只是人心懒惰,有这么方便的成药,长此下去,谁还愿意费心了解药性?上乘中乘只会越来越少,下乘越来越多。
“再进一步说,若到那时,这些成药的制作握在少数几人手里。那无异于,将天下人的性命握在手里。
“到那时,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甚至若要做什么阴谋之事,也无人知道。到时候,医道衰微,天下人心便乱了。
张长贵这番说的,鞭辟入里,眼光放得长远,格局更大。
韩大夫或许医术精湛,但毕竟窝在一县之地,眼光也不过是一县之地罢了,还感觉不出什么。
徐一真却知道,他这番话的分量。后世的中医,不就是如此么?
但那也得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为今之计,还得把这桃源县的事情搞清楚才好。
“可知道收购药材的都是哪些商号?”徐一真问韩大夫。
“瘟疫刚起的时候,他们有人来我这儿收购药材,我问过一嘴,只是他们讳莫如深,并不说明身份,”韩大夫说:“坊间传闻,收购药材的其中一家,是杨记商号。别的倒是不知了。”
不提别家,单把这杨记商号拎出来,为人猜测,传播。
“这杨记商号,有什么名堂?”
韩大夫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杨记商号,就是杨主簿家开的。”
整个明朝,并没有明文规定,当官的就不能从商。但整个明朝,皇家都是秉承着重农抑商的政策,又从小教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因此当官的家里少有经商的,即便有也是讳莫如深,不为外人所知。
哪像这样?全县城的人都知道。
张长贵问:“衙门主簿私自囤购药材,惠民药局就不管么?”
“你说太医院的惠民药局?嘿,”韩大夫一拍大腿:“你们原来不知道?惠民药局的医官,根本是杨主簿的外甥,一家人。”
这话一出,徐一真一行人都惊了。
这杨主簿是个能人啊。衙门里手眼通天,县城里有商号敛财,甚至惠民药局里都是他的人。
一县之中,除了衙门这堆人事之外,还有两拨超脱于衙门体系的官员,一个是学政,负责一县科举考试。一个就是惠民药局,负责治病。
这两个都隶属礼部,由上级直接任命,不走衙门吏部程序。因此只能分化拉拢,却很难往里塞自己人。
更别说,相对于学政的位不高但权重,惠民药局位不高权也不高,从来都是边缘人物,可有可无的存在。
连这里都是杨主簿的人,可以想见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杨主簿的人必定更多。
半晌无言,众人心头都涌起黑沉沉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先治病吧,先治病。”徐一真转而跟韩大夫说:“之前见你针灸中规中矩,只是为何都在手脚上下针,不下俞募穴?”
韩大夫见徐一真转移话题,心中并不奇怪。
这些外来者,能看出来必然身份不凡,医术精湛,有可能是上面下来督导制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