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七章 灵湖诗会(1 / 2)沉璧首页

笛声从湖面而起,两岸的楼阁点亮了灯笼,里里外外照得透亮。宽阔的湖面上出现几道荧光,忽明忽暗,斗折蛇行,宛若银河。

岸边的游人对湖上的荧光感到诧异,以为是神人法力。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头笑了笑,说这是将竹子掏空,留下薄薄的绿皮,里面再放几只萤火虫,这才有了忽明忽暗的银河景象。

湖中楼阁也点了灯,为了容纳更多的人,会主扩建了楼阁,平铺在水面上,通过曲廊连接,雾起时,宛若天上宫阙

许巽身着常服,也挤进了游人之中旁观。他身侧站着个青碧色衣裙的女子,青丝半挽,窈窕生姿。

灵湖诗会盛大,为确保参会人的安全与正常发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有资格的游人也只能站在长桥上,亦或是水榭处观览。

在众人的注目下,几个衣着华丽的人缓缓而来,声乐齐奏,气派非常。

坐在首座上的是当今御令——周山虞,他是御史台最年轻有为的人,为人重本,并未与大族联姻,而是娶了族内女子,传闻说是少时的玩伴,情谊甚笃。

右边的中年男子是灵湖诗会的会主梅小七,他也是吴郡最大的盐商,只不过这几年不贩盐了,改为冶铁置器,历来与世家交好,可因为身份低微,仍融不进风雅之圈。

左边。左边是空席。

“七会主,左席虚待,是哪位贵客呐?”,周山虞看指着左边问。

“禀御令,前宫中詹事琅琊王邺说要来瞧瞧,在下不敢怠慢,故而虚左以待”,梅小七诚恳地说。

周山虞回想了一阵,欣喜道,“我知他,昔日驸马在苍山举办松下诗会,他的诗最为出彩!”

见御史高兴,梅小七也笑了。他的快乐很简单,客人笑,他就笑。

话音刚落,桥上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子身体颀长,墨底山纹袍,挂黑玉,未冠用犀簪。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小厮腰上挂着剑,一脸的不耐烦。

周山虞起身去迎接,作揖道,“子渺兄,多日未见,风采依旧——”

“见过邺公子,公子惠顾,蓬荜生辉——”

王邺作揖道,“二位多礼了。山虞兄政绩斐然,七公子捐资北伐,子渺惭愧——”

三人客气了一番就落座了。

梅小七为二人解说此次诗会的流程,首先是诗赋,三旬,举魁首三;之后是武力,两两对阵,赢者再战,举魁首一;再者是辩理,众对一,举魁首一。

梅小七拍了拍手,一个美人端着案板款款而来。

“请御令命题”,梅小七期待地看向周山虞。

周山虞凝神提笔,写下“光”字。

梅小七啧啧称赞,他命美人去宣布题目。湖面上响起了笛声,悠扬,清远。

文人或徘徊深思,或举头望月,也有弃墨不答的。

一炷香的时间,数十张诗篇高挂在灯笼前,一盏盏地送到堂前。

周山虞一盏盏地看完,摇头,叹气,摆手。

“子渺兄,无可观者”,周山虞哀叹道。

王邺放下诗篇,“是有些贫乏单调。”

梅小七眉头微皱,他疑惑道,“参加的人都是书香门第,亦或是州郡的才子,怎么会这样?”

“诗文不同于习武,若无灵慧,虽苦学终日,亦无法有进”,周山虞感叹道。

“即是如此,首局便无魁”,王邺放下诗篇。

梅小七捏了一把冷汗,遂即提议道,“今日游人众多,不若放围,集思广益,此中或有大材!”

周山虞思虑片刻,问,“子渺兄以为呢?”

“可以一试”,王邺回答道。

梅小七眉开眼笑,遂即下去安排事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桥上的看客,水榭的候者,甚至是岸边的人也都涌到堂前,只留中间几列书案。

梅小七对着大众说,诗题一出,只要心中有诗,即可赴案挥笔。

众人听后欢呼一阵,接着便窃窃私语,后悔没有带书来借鉴。

“你写吗?”,苏隐问。她站在近水的围栏旁,见堂前灯火点点。

“我若写了,怕是要被认出来”,许巽笑道。

“如此自信?”,苏隐也笑了。

“你不信我?许某但试无妨——”,许巽故意甩了甩衣袖,一副大展宏图的模样。

笛声消歇,琴瑟起奏。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拉弓射箭,“咻——”一声,半空中的灯笼被射破,无数小纸片飞散。众人连忙捡起纸片,捧在手心思索。

苏隐伸手接住一个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花开彼岸,梦渡银河。

“大诗人,请吧?”,苏隐将纸片递予他。这题出的有难度,光是解题就需要耗些功夫。花开彼岸,人在此间,可望不可即。梦渡银河,表面是说佳人难会,日夜思恋,其实借喻政治。两句皆指虚妄。

许巽思索片刻,遂即走进人群中寻找笔墨。不到半刻,他又挤了出来。

“你不好奇我写的是什么吗?”,许巽问。

“揭晓之时自然明了”,苏隐说。

夜色深沉,月色黯淡,湖面的水波一层深似一层。

“若真找到了,你…当如何?”,许巽抬头看天。此夜不仅有诗会,还有暗访。巫山暗访谢家,无闻潜入王家,世家积攒的秘密要见见天日了。

“依晋律,依天命”,苏隐回答。她虽不知王家的机密,但世家都有龌龊事,寻出几项不算难。现在谣传王敦北伐是假,谋反是真,若无行动,怎有风声?

“晋律难束,天命莫测”,许巽叹息道。

众人朝堂前聚集,唏嘘不已。他们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大诗人,夺魁了?”,苏隐被远处的吵嚷声吸引。

许巽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拥簇到中间,好似在与周山虞交谈。周山虞脸上绽出笑容,问了籍贯姓名。

“他是明书坊的外甥,一个布衣之身!”,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对啊,天天给人抄书,送书。不过,字写得不赖!”,人群中有人插嘴道。

“连布衣也能夺魁吗?”有人质疑道。

“布衣——为何不能夺魁?”,王邺开口道。

“布衣乃草芥之辈,君子不与之为伍!”,一个胖男子挺着肚腹说。

梅小七想出手制止,但被周山虞挡住了。周山虞打量了胖男子,指着他的肚子问,“此中可有笔墨?”

胖男子还未答话,又被指着脑袋说:“此中可有文章?”

周山虞对着众人说,“翰墨见识,纵然可以靠门第学习和开阔,但志气逸趣,又怎能全赖家室?高门亦出俗子,寒门、布衣,又有何不可!”

众人暗服,胖男子也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多言。

梅小七宣布本次魁首是明书坊的魏阿明。人群中挤出一个双髻男孩,他右手举着诗篇,高呼道,“还有一篇!被风吹到花盆下压着呢!”

“混账,还不下去!”,梅小七怒斥男孩。

男孩瞬时红了脸,他幽怨地偷瞄梅小七,嗫嚅道,“明明…就还有一篇。”

梅小七连忙朝周山虞作揖赔罪,“在下失察,竟让逆子混了进来!”

周山虞大笑道,“这有何妨”,说罢就接过男孩的诗篇看了看,起初只是皱眉,继而在堂前徘徊,他将诗篇递予王邺,请他赏鉴。

轻薄的纸上提了几行诗,字迹端正而有筋骨,落笔收而不放,尽显内敛宽厚之风。其诗曰:

海上升明月,明月尽琼楼。

临江飞白鹤,云起水悠悠。

蜀人多奇梦,长剑挥惊鸾。

因醉踏疾风,斩鬼遣悲怀。

山衔落日去,星辰似海来。

周山虞望着诗篇,说道,“此诗不寻常,虽不合律,前后也不甚连贯,却给人以冲击之感,说不上是什么。”

王邺摇摇头,“未见落款,不知是何人所写”,他将诗篇递予梅小七。

梅小七一手拿着诗篇,一手抓着男孩的胳膊,质问道,“逆子,你从哪得来的?”

男孩倔强地挣脱,躲到柱子后面怯怯地说,“是那边的花盆下面!”,他朝左前方指去。众人顺着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见两个人站在屋檐下,月光黯淡,人影如裁。

“此仙人哉——”,人群中有人感叹道。他见那女子的背影在风中摇曳,甚有仙姿。

“此般人物,不知何许人也——”,有人感叹道。乐声悠扬,月光清浅,栏杆临水,二人的身影引人无限遐想。

王邺闻声望去,他愣了片刻,遂即起身朝外走。走到屏门时停住了,人群攒动,如隔山海,斯人不复,何必执着。

“此人眼熟,诶,那不是许少卿吗!不,本官失语,如今他已是首辅了!”,周山虞按耐不住激动,他命人将其请来,不为别的,就为这首晦涩的诗。

王邺又重新看向二人,他的心猛然一抽搐,紧紧地扭成一团。

梅小七见王邺面色渐白,衣袖颤抖,简直要站不住了。他手疾眼快地将他扶到座位上。世家之事,最忌讳多问。梅小七看他的狼狈模样,倒也猜出了几分。

许巽携苏隐朝人群走去,他原本以为苏隐会难过,亦或是憎恨,可见她神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见过首辅大人”,外面的人纷纷行礼。他们惊奇地盯着许巽的脸,艳羡,揣测。他们不曾想到监政司的首辅竟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还有他身侧的女子,气质清冷,不似寻常人家女儿。

许巽解释了此行的目的,只是闲来无事凑热闹,灵湖诗会该如何就如何,只需在一旁添两个坐席便可。

梅小七连连应声,他命人在左下方添了两个席位。按官位,首座应当是许巽来坐,不曾想他却很谦让,执意不肯高居,故而在次席安排了两个位置。

梅小七见王邺和许巽的关系很怪,他们似乎认识,但似乎又不想认识,生疏又相识之感。反观周山虞,他叠了诗篇,打算会后再请教此诗深意。

第三场开始了。周山虞没有提笔,他与梅小七低语了几句,梅小七惊而转喜。梅小七命人备好了天灯,宣布将更改规则。

参与者将自己的诗作题在天灯上,鼓声一响遂即点灯飞天。之后,以一炷香的时间为期,天上留着谁的天灯,其人便是魁首。然而,射灯最多者,当为武举之初赛。

“诗礼之末乃行武之始,此计甚妙!”,梅小七感叹道。当然,也有称道不公之言,梅小七反驳道,“运乃命尔!”

乐声初起,天灯缓缓升起。暗夜被天灯照亮了,五彩缤纷,莹莹灯火。天灯随风,有的在湖面起落,有的飞到半空中,也有的挂在屋檐上。

天灯落在水面上,似湖底沉珠,灯光,水影相映照。“咻——”一声,天灯在天上燃烧,诗人的心血燃为灰烬。

“咻咻——”

“咻咻——”

天上的灯一个个的掉落,似流星,又似天火,在半空中绽放,沉寂在湖面上。这时,天上,水底,忽明忽暗,宛若离奇世界。

众人被这场文武游戏给感染了,他们追着天灯,追着射者,呼喊着,喝彩着。

苏隐也望向远方的夜空。这个时间,无闻和巫山也该回来了,可为何迟迟不见人影。她东想西想,想让自己的思绪忙碌一些,这样就可以分神,不用在意投来的目光。

人未等到,府兵先来了。他们身着墨衣,腰挎利剑,一副神人模样。据为首的人说,谢府遭了贼,就往这个方向逃跑。如今,他们要将这的人全部抓起来问讯。

梅小七冷笑一声,讥讽说,上一个有雷霆手段的还是王中军,谢家学的恐怕不像!

谢家府兵本想动武,可见堂上坐着王家子,按了按腰上的剑,语气缓和了些,说,起码带走几个回去交差。

梅小七怒了,呵斥他们草菅人命。

谢家府兵不愿受到商旅的欺侮,纷纷拔剑将楼阁围住。

“可是丢了什么?”,许巽看不下去了,起身问道。

为首的府兵打量了他几分,见他身着布衣,遂蔑视不语。

“首辅问话,尔等想去大狱再作答吗!”,梅小七嚷道。

谢家府兵又瞧了许巽几眼,似乎在确认身份,他们并不知道首辅长什么样子,但见王家子默不作声,也就信了,遂即抱拳道,“失礼了。贼人进了内院,所丢之物还在清查!”

“既然失物未明,怎可随意缉人?这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是高门,也需先上报当地县官,亦或有官府授令!”,许巽一一说道。

谢家府兵咬牙切齿地瞪着许巽,虽是气愤,但心里又没主意,只好铩羽而归,退守在灵湖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