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卑臣已积极筹措,特从家中取来银钱,正要为县内村舍增添水井。”
周开逸听后不禁咧了咧嘴:“哦?费令能从自家府库中施舍钱财,实乃心怀百姓,体恤爱民之良吏也!”
“卑臣不敢,卑臣不敢。”
费敞犹如认错一般,再次跪了下去。
“卑臣自知无能,让灾民受苦良久,还拖累二位上官亲自来此督查水井之事,卑臣实乃......实乃庸吏是也!”
周开逸听后忍不住笑了笑,徐修仁绷着脸,并未作声。
“哎!费令缘何如此诋毁自己,难道说我和徐令看错人了吗?”
“卑臣该死,卑臣该死,请二位上官恕罪。”
“罢了,你也不要挖苦他了。”
“我且问你,近日市巷间土地买卖频繁,可有你费家一份啊?”
费敞听后连连叩首:“回徐令话,卑臣念县内灾民无田可种,便将家中土地低价倾售,费敞一片爱民之心,日月可鉴!还请徐令......明察!”
费敞说完便一脑袋扎下去,就没想着再抬起来。
“还敢嘴硬!”
徐修仁勃然大怒,托起盛着点心的木盘砸了过去。
那费敞哪敢躲闪,只能硬生生的挨了一下。
“此地百姓如此敦厚善良,竟被你等利用,若我没猜错,这清茶点心也是你费敞有意巴结吧!”
“难道你肚子里就没有一点良知吗?”
“朝廷念在江夏担负边疆补给责任之重,早已免去了三年调税。三年过去了,你新田府库内连修井银钱也没剩下吗?”
“反观你费家,坐拥良田千亩。虽说你祖上萌茵,可那也是旧朝之事。”
“卑臣冤枉啊,卑臣家中虽有良田,可......可那都是旧任太守威逼利诱,让卑臣暂为保管,况且这些土地并未全部收在卑臣名下,卑臣......卑臣也是被逼无奈啊!”
徐修仁屏息仰首,抬手捂着胸口,左心房如同被千百根钢针砭着一般。
周开逸见状快步上前,扶着徐修仁的胳膊。
转脸朝费敞厉声喝道:“费敞,你鱼肉百姓、中饱私囊,随便一条都能取你项上人头,我们念你诚心悔过,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回去该怎么做,应该知道吧!”
费敞听后如同重获新生,连连叩首致谢:“卑臣明白,卑臣回去便让剩下几家大族交出土地,全部由二位上官和郡府处置。”
费敞说完,灰溜溜爬了出去。
周开逸扶着徐修仁坐了下来,又捋着他的后背顺着气儿,徐修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就不怕他连夜潜逃吗?”
“徐令不必担心,此人既然能苟存到现在,说明背后定有人为他撑腰。”
“那依你之见......”
“徐令稍安,能不能钓到大鱼我说不准,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几家大族一定不会再信任他了。如此,我们便可借费敞之手,敲打敲打那些大族,这可比我们亲自施压还有效。”
徐修仁听后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江夏郡府,正赶上七殿下和萧辰在议事。
“你们回来了,我正和萧侍郎查看土地等级,你们一起过来看看吧。”
七殿下说着,递给徐修仁几张糙纸,上面是江夏、南新蔡各县、里土地情况。
“我刚才跟殿下正说着,按照肥沃程度已将土地分为优、良、劣三个档次,二郡多河流,主干流交错纵横。虽说近年来水患影响不大,但低洼泥泞地居多,所以多以水田为主,剩下的要么偏远,要么分散,想利用起来也颇为不便。”
“综合考虑下来,我觉得先是平均原则,三个等级的土地给每家每户都分一点儿,如果哪些村的土地等级差,就鼓励开垦,起码数量多给些,再就是不适合居住的地方,无法开垦,还得继续迁移,把人口聚集到土地优良的村落。人多了,地也就能充分利用了,而且贸易往来就随之增多,说不定以后还能发展成小镇。”
“差点忘了,这几日我看到有些村里都是老人,他们劳动能力肯定差一些,即便给了土地也不见得能耕种,所以出于充分利用土地并且保障民生的角度考虑,可以定个社会保障制度。”
“社会保障?”
徐修仁几人愣了一下。
“奥,社会保障就是类似于......最后一道防线,是一种托底。”
“不过保障这东西,优厚了可能会让人懒惰,不足吧又很鸡肋。”
“那么,依侍郎之见,该当如何?”
周开逸在一旁,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我建议啊,身有残疾不能劳作者,年龄超过六十岁以上且家中无青壮子孙者,可以用分得的土地向当地府衙换取保障,各地府衙根据当地生活水平,按月分发银钱或是同等价格的粮食菜品,用以维持生计。”
“而府衙把收回的土地再转出去,或分配或出租,如此土地便可充分利用起来,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也有了基本保障,一举两得,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思索良久,徐修仁点了点头:“虽说无前例可循,不过萧侍郎所言的确能解决当前结症,只是不知后续效果如何啊。”
周开逸也走了过来:“我也正有此意,适才所言社会保障,听起来很好,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漏洞,一时间我还没想到。”
“二位所言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只不过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试试再说,政策本身并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我想,最坏的结果也差不到哪去吧。”
七殿下微微点了点头。
“也不要难为他了,你们二人都有目共睹,萧侍郎初到南国便与陛下说革新之策,现在想想,陛下又如何不费解呢。可他老人家力排众议,还是采纳了谏言,如今看来不得不佩服陛下高瞻远瞩之意啊!”
“殿下所言甚是,是我等多虑了。”
徐修仁低头拱手。
“既如此,我先到汉水边找子响将军通报一声,明日需借用甲士搬运些木材。”
周开逸低身拱手。
“嗯,你先去吧。”
七殿下点头示意。
江夏郡府后院,两侧厢房陆续熄了灯火,只有最里侧的一个屋子里还有人在伏案书写,那便是七殿下的临时居所。
为了办公方便,他便和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来也好有个照应。
而此时睡不着的还有徐修仁,想起白天费敞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泛起阵阵思绪。
县令乃是十八班小吏,在朝中随便一个官员便可对他发号施令。可就是这般小吏,却掌管着一方百姓的生死。
如今圣主英明,对人员任用有自己的一番考虑。整体说来,朝中肱骨大臣中寒门和世家大族子弟乃是二八分成,突破了旧朝只用大族贵戚的先例,如今寒门为官者逐渐增多,可即便如此,仍有像费敞这样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之人,更可悲的是,他还只是个县令。
想到这,徐修仁不禁长叹了一声。
“彻夜难眠者,岂非我一人乎?”
七殿下说着,挑着灯笼来到了徐修仁的门口。
“殿下?”
徐修仁拉开门,低头拱手。
“修仁失礼了。”
“新政几经磨难,如今终于颁布,开弓没有回头箭,修仁心中还有何顾虑,可否说与我听一听呢?。”
“修仁不敢,比起殿下力排众议,承担起新政重任,修仁所忧皆是小事,况且为百姓谋福,即便困难重重,修仁亦不可失掉人臣之志!”
“好!公卿之尊,若能如此,我南国何愁不能兴盛!”
七殿下说着,拍了拍徐修仁的肩膀。
“房内茶正温热,修仁可愿同我饮茶话闲?”
“殿下说笑了,修仁求之不得。”
如此,二人来到了七殿下的小屋里对坐。
只见桌案上不仅有茶具点心,还有一堆手札。
徐修仁心里也清楚,这定是朝中有人给七殿下的信件,于是并未多想什么。
“适才你还说力排众议,如今新政刚刚颁布,朝中便是流言蜚语,你看看吧......”
七殿下拿起一打书信递了过去。
徐修仁接过书信,随意打开一封,便是叙述朝中袁昂、建安王、西昌侯、长沙王等人对新政的不满。
徐修仁越看越摸不着头脑,以至于笑出声来:“呵呵呵,殿下您看,竟然还有人说我和开逸有心拉拢你,意在私吞江、郢二州土地,志在叛国归北。”
七殿下听后微微笑了笑。
“如此天花乱坠,只是其中一封罢了。”
“不过越是如此,我们才要愈加小心,新政一定要做出成果来,待二郡之地丰饶富裕,这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如此一来,我等在陛下面前,在朝堂之上,亦可有个交代了。”
二人一番话闲,各自道出了心声,殊不知事成则称贤,事败则为佞。
你想好,可谁又想你好呢?
正是:
为善浅进言,作奸巧辞令。
天地无聚首,风月交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