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大雪刚停，御道两侧各官署差役正挥着扫帚清扫着积雪。

明正堂里，几个小寺人正端着火盆置在陛下书桌前面，侧边的寺人端来一碗鸡汤，送了过来：“陛下，贵嫔娘娘特地差人送来乌鸡汤，陛下还是趁热喝了吧。”

想必那寺人是初次伺候皇帝，脚下哆嗦，手里颤抖，他这一不留神，便将那碗汤水打翻在了桌案之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陛下恕罪。”

寺人急忙跪地叩首求饶。

陛下见状迷了眼并未作声。

几个小寺人见状后上前用袖子吸干桌上的汤水，而后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你去崇明堂瞧瞧，俞中使伤势如何了！”

“是。”

寺人听罢后起身退去。

“启禀陛下，六殿下在门外求见。”

张德继立在门口拱手。

“哦？六弟怎么回来了，让他进来吧。”

“是！”

“皇兄！皇兄啊！臣弟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啊！”

临川王双膝跪地，连连磕着头。

“臣弟不能护皇兄周全，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呢！”

只见他老泪纵横，拔出佩剑便要往脖子上抹。

“宣达快住手！”

皇帝紧张的光着脚从锦垫上小跑了过来。

张德继见状亦驱身上前，及时抱住了临川王的身子。

“宣达啊宣达，你何以至此啊！”

皇帝一把揽过临川王的手，几近于哽咽。

“我离开建康不过数日，便有索虏行刺圣驾，若臣弟驻守外城，又如何允许此等事发生呢！”

“都怪臣弟，武功、智谋皆不如人......”

“请皇兄......容我以死谢罪！”

此时的临川王已哭成了泪人儿，皇帝见他如此自责，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悯疼爱之情。

“六弟冒雪从扬州赶来探望，忠义至此，我又如何会怪罪于你呢！”

“来，快起来说话。”

于是皇帝将临川王搀起，一同坐到了锦垫上。

只见临川王满脸通红，手掌发着红白相间的斑点。

明显是一路没有停歇，直奔京都而来的，不然手心也不会被冻成那样。

“那索虏可曾抓到？”

临川王朝堂下望了望张德继。

“回殿下，陛下已下旨，越城左右卫二营于事发当天便封锁了外城，可时至今日，还一无所获。”

“哼！无耻索虏，近日还到我北兖州挑衅，幸亏皇兄深谋远虑，派出大军御敌，我来京都之时，那索虏已被驱至武州一带了。”

“有我在北地拱卫，请皇兄放心！”

“嗯，北地有宣达坐镇，朕无忧矣！”

“皇兄，外城防务如今由王德重掌管，不过他刚刚接手，便有索虏行刺于宫中。”

“按理说这王德重，平日里行事极为谨慎，竟有如此疏漏，臣弟不得不有些担心啊！”

临川王看看皇帝，又侧身瞧了瞧张德继。

没人作声。

“呵呵呵。”

“宣达即来，朕正好有事相商。”

“哦？皇兄请讲。”

“朕欲派康长明镇守北兖州，行刺史之职，你意下如何？”

话说这康长明乃是皇帝自己的人，早年间便随皇帝起义建立南国，如今已年近五十，仍然能开动三百石弓。虽说他没有大功绩，可禁不住皇帝一直给他机会，如今两国在北兖州地区发生摩擦，正是一个立功的好时机。

“额......康将军名声在外，实乃我军上将，只不过......”

“宣达但说无妨。”

“那臣弟就直说了，康将军年岁已高，恐怕不再适合领兵作战。但我听巷间传闻，康将军英雄不减当年，仍可开动数百石虎筋弓，若能亲眼目睹......定可力排众议，臣弟，也不枉这一番崇敬之情了。”

“呵呵呵，宣达所言，乃是在发问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哎呀，皇兄打趣我了，康将军虽无直阁之名，却已成朱衣之实，此时门外雪景正盛，何不请康将军为我们展示射艺呢！”

“呵呵呵......”

皇帝听了这话，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于是看了下张德继。

“宣达有如此兴致，德继......就去安排一下吧。”

“是！”

东堂殿外，侍卫搬来皮鼓，拿着短槌，等待命令。

临川王和皇帝披着兽皮斗篷，于廊间矮榻上端坐。

身后有从紫光堂赶来的袁昂、孙庆绪、臧未真，和前院署衙来的韦怀文、王柬、冯巨基、王神念等人立在一旁。

“来人，把虎筋弓取来！”

“是！”

皇帝一声令下，侍卫双手托着虎筋弓来到了一旁。

“康将军，这虎筋弓经过调修，已有四百石之力，你可不要小视啊。”

只见康长明甩开斗篷，屈膝跪地行礼。

“陛下放心，区区索虏用不了四百石之力，吾必取其上将首级！”

说话间，康长明接过了虎筋弓。

虽说皇帝爱他这个将才，可这副高傲自大的性格依旧像年轻时候一样，自己也不思量一下，上了岁数还有没有那个能力了，众人见状皆为他捏了一把汗。

“呵呵呵，康将军果然精神抖擞，陛下今日只为观赏雪景，请将军来，是为了助兴而已，将军......切勿勉强啊，呵呵呵。”

临川王在一旁溜缝儿，康长明哪里听得了这般讥讽，于是转身撑起虎筋弓。

“既然虎筋弓有如此力道，就以内朝瓦片做靶，将军意下如何？”

临川王看着康长明说道。

康长明并未回应，只见他右腿外斜，向外侧退了一小步，形成前后马步，强行蓄力后，腰腹间便迸发出一股洪流，涌到了臂膀之上。

可正要开弓时，忽觉得右肩咯吱一下。

坏了，肌肉拉伤！

康长明心里知道今日事态的严重性，这要是射不到靶子，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

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的白羽推着铜箭刺穿阵阵风丝，滑破一缕缕缓缓下坠的雪片......

要说内朝，离东堂殿门前的连廊没有一百步也得有八十多步，若是能射中瓦片，那么吕布辕门射戟、李广开弓射虎、花荣百步穿杨也便有了媲美之人。

众人的眼睛随着虎筋弓射出的箭矢，向前移动着。

只见内朝房顶溅起一阵碎雪，檐上瓦片随之炸裂，掉在了地上。

“真乃吕布在世也！”

临川王看傻了眼，不由得为之一叹。

皇帝原本紧绷的脸也急促的释放出一丝微笑来。

“康将军宝刀未老，着实令人钦佩！”

王神念也在一旁称赞道。

康长明望了望前方屋檐上散落的雪花，正如当年于百余敌军中射倒的那杆大旗一般，让人心生振奋。

而后康长明稍稍转身，双手捧着虎筋弓，跪地朝皇帝行礼。

“末将愿往北兖州，誓破敌军！”

“好，呵呵呵，这虎筋弓随朕多年，今日便赠送于你了。”

康长明听了这话，内心激动不已。

“末将愿以此弓直取洛阳，收复北疆！”

临川王上前扶起康长明：“好！好啊！”

“有康将军坐镇，我北徐防务如虎添翼，南北一统，指日可待也！”

话是这么说，可康长明只觉得肩膀处隐隐作痛，想必是刚才用力过度了。

猛地用这么大力气，不伤身才怪。可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能让临川王看出来呢。

于是他硬生生的用左手拄着左膝站了起来，立在一旁不说。

这个小细节却被一侧的韦怀文看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康长明脖领上的汗珠也暴露在了韦怀文这一边。

同为武将的冯巨基、王神念，心里也有些许怀疑，只不过嘴上不说罢了。

皇帝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喜悦，自己的人去了前线，怎么说也是对临川王的一种牵制，亲情是亲情，军务是军务，绝对不能一家独大。

如此，众人随着皇帝朝明正堂走着，只有韦怀文故意放慢脚步，等了等康长明。

侍卫接过他手中的虎筋弓，只见康长明稍微喘了一口气。

“长明何至于此呢？”

韦怀文轻声说道。

既然韦怀文这位老大哥都看出来了，康长明也就不再做掩饰。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怀文兄啊！我早年右臂中箭，今日恐旧伤发作矣！”

“既如此，你还执意要去北兖州？”

“陛下之意，韦将军不会不知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何退路可言呢！”

“此乃军国大事，怎可逞一时之能！”

韦怀文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声音稍微大了些。

前面的王柬闻声后转过身来，眉开眼笑：“开四百石弓实属不易，韦将军可是要先我一步从康将军这学射艺吗？呵呵呵。”

“王尚书若有雅兴，何不做前军先锋，沙场上见高低，如此才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