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家族长的房子前后两进,中间是明堂天井。第一进东西两边各有两间房,中间是很大的前厅。前厅东侧,在两个房门之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厅西侧的两个房门之间摆着一架织布机,长约三米,宽约两米,高约两米二三。织布机擦得很干净,但从梭槽和分线条里可以看出,已经停用不少年了。站在天井边,抬头是明堂里的如画天空。天井东西长约八尺,南北宽约四尺余,井底中间是一座鲤鱼跃莲花的石雕,东西两边是前后厅过道,过道旁各有一间小厢房。两边厢房各有一扇不大的雕花格子窗,窗下搭着一架宽大厚实的楼梯,上了楼梯就是二层阁楼了。楼梯下和旁边用木板“鼓皮”隔起小间,西边小间放着日常杂物,东边小间是男厕。厕所很干净,里面不仅有扫帚抹布,还有个装了水的木桶,木桶里有水瓢。厕口是一个宽三寸余、长约一尺二寸的槽。槽口上有一块稍大些的可移动木板,木板上垂直按着一根木棍把手。木板平时就盖在槽口上,如厕的时候就将木板拎到旁边。槽底呈五六十度斜坡,直达下面的粪池。粪池在墙外,全封闭的,里面闻不到多大气味。东墙外是二尺来宽的小巷道,粪池口在巷道里,由两块大石板嵌缝盖着,掏粪的时候就将石板掀起来。厕所由男人专用,女人不能进,她们床尾有自己的马桶。过了天井就是后面的正厅,也就是正客厅。正厅北面摆着一张雕花大条台,条台下是一张带浮雕的紫檀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有一张黄花梨太师椅。条台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中堂和对联,中堂两边挂着前两代的先人遗像。正客厅两边的墙上挂着一些名人字画,丰佳梁在世时曾和人说,这些都是临摹的赝品。人家问他真品,他没回应。两边的字画下方各摆着四把红木沙发椅,大概是取事事如意的意思吧。正厅东西两边各有一个房门,进去就是主房。主房嘛,自然是家主和长子住的了。客厅北墙西侧还有个小门,进去就是灶房和米油柴火间。灶房北边还有个小门,上五个台阶就是彰文自家的丰记瓷器店。
丰彰德刚过天井就被灶房里的彰文老婆看到了,不用他说话,大嫂便两手在围裙上边擦边迎出来笑道:
“大兄弟这是好了啊?好好好,快坐快坐”又转身向房里喊:“伢爹爹,伢爹爹,彰德兄弟来了,还不快些出来”。她笑了一声,又向前厅方向喊:“老大老二烧锅的,来客了,泡茶拿点心哟”
她嘴里的“伢爹爹”,喊的就是她老公丰彰文。这是红石矶女人的习惯,老公做了父亲,就称呼他“伢伯伯”,做了祖父就称呼他“伢爹爹”了。丰彰文听说彰德来了,立即开了房门出来,问了他的身体,便指着太师椅请他坐。刚坐定,铭亮老婆就端来几样糕点,铭恩遗孀也用茶盘端着茶上来了。自从铭恩遇难后,他老婆就不出来见外客了。彰德是长辈,自然不用和侄媳妇客气道谢,便与彰文边喝边吃边聊起来。彰文说,你昏睡了一夜,应该好好休息养养身子,怎么这就出来跑了,莫不是有急事么?彰德说,家里坐着格外发慌,就出门走走,散散心。他望着站在灶房门口的彰文老烧锅的笑道:
“正好路过这里,也是好久钮来看我大嫂了”
“啧啧,你不怄气我了?”彰文老婆笑道。
“大嫂别冤枉我哈,我什么时候怄你了?”
“不怄我就好。我是有点偏向春梅的,可也是为了你家里好呀。后来听讲三苗怀上了,我都为你高兴好长时间呢。但愿生个...不讲了,不讲了。你们兄弟两个喳吧,我给你们烧点心去”
丰彰德想说不吃点心了,可想到这是彰文家的规矩,也就笑笑做了罢。他今天过来是想和彰文谈谈破圩及其以后的事,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合适。丰彰文也猜到彰德今天来的意思,无非就是破圩了鱼跑了。虽然之前仓促封坝拦鱼的主意是彰德和他说过的,他这会儿自然也怪不得彰德,但是毁了这么长的圩埂,恢复起来还不晓得要添多少银子呢。因为投资方向问题,他和大儿子铭亮抵着暗棍,能拿出来的现钱本就手长袖子短了,现在这么一搞,即使赤膊上阵也经不住几刀砍呀。他想着就心里不痛快,不是滋味,又不能表露出来。虽然还是有点怪彰德没及时开挖排水沟,可他自己不也是没及时提醒彰德吗?
老兄弟俩散聊了几句,彰文见老婆子在灶房里忙开了,便探头和彰德悄悄说:
“我和你拦圩的事,铭亮这个犟种还是钮想通啊。唉,我也老了,这事啊,我看也只能是我老头子让步了”
“让步?怎么个让法?”
“还能怎么让?随他投资工厂啊。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全退”
“......”
丰彰德本来是要谈添加本钱的,现在听彰文这个时候要退股份,背脊骨就冷得发酸了。他心里直叫苦,心想虽然铭义一直等着接手入股,可是现在破了圩,情况大不一样了,如果这时候叫他进来,难免有拉他顶缸的味道。况且,铭义也就七百多块钱,还了吐屁兵的一百块罚款,又这么长时间的家中用度,还能剩下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丰彰德想,不能让人把他当小人看,何况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本家侄子呢。他想和彰文直接说出来,大哥之前就讲好的,他转股份是他自己的事,可终究还是说出口,担心伤了兄弟们和气,便皱眉低头不吭声。好一会儿,彰德还是不甘心的问彰文,能不能和铭亮侄子再商量商量。彰文瞄了彰德一眼,叹了口气说:
“铭亮已经和安庆老板签好合约了,投资织布厂,正在催着家里拿钱呢”
“少投点工厂不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