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寡妇还真是神机妙算。事情果然如她所料,丰铭义把想法和彰文大爷一说,这丰会长还真就一口答应了。他说:“你回去和翠儿讲,让她好好和亲家母学着,正派做人,用心做事,绝不能给我们丰家丢脸抹黑!”
翠儿心里明白,“正派做人”,这是敲打警告她呢。如果再有不正派,可能就对她下手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翠儿去搬运行做记账会计,铭义随十四佬上堤坝,夫妻两个都不用吃闲饭了。铭义出工抵股本,翠儿的工钱管家里油盐柴米。至于林寡妇自己,她早安排好了,说:
“俺就给你们烧锅撩灶带孩子,让你们安心省心就是了”
日子过得飞快,江水落得也飞快,刚过中秋节,圩里的水也就剩七八寸深了。这时候继续挑圩补缺口正是时候,丰彰德再也不敢大意,更不敢自行其是,便拎着礼品拜访大师傅。大师傅脾气虽然很倔,却是个讲情义的。他也晓得丰彰德不是刁钻奸诈之徒,最起码是个可交的朋友,在丰老板再三道歉保证以后,终于答应返回圩口。大师傅扎实干脆,头天答应,第二天早上就过来看了圩口和水情,说:
“可以开工了!”
现在的粗工容易找。红石矶的生意一冷,周边原来靠码头和商行吃饭的人就少了收入,甚至很多失了业。穷人没有富人能扛,一天没进账,一天就没饭吃,听说丰彰德要招挑工,那还不抢着来么。招挑工的事甚至不用彰德自己出面,让铭义跑了一晚上就都落到实处。
拦圩终于继续,从两头向中间补齐之前没挑土的半边圩和缺口。
铭义很忙,每天除了听大师傅指令,需跑路时跑路,需打杂时打杂,没路跑没杂打时,就挑一担粪箕和挑工们一起挑土。他从没挑过担子,虽然身上有点力气,可力气不在肩膀上。别的挑工挑担子时,都是挺着腰杆直着颈脖子。他不一样,不仅弓着腰,颈脖子都是向前横伸着。有人开他玩笑说:
“铭义,你怎么成了鹅呀?”
“废话,我要是你,你老婆愿意不?”
东流县人,鹅和我发音相近,都是舌根音,铭义故意把“鹅”当成“我”了。
“死鸭子嘴不软!不要活受罪了,你买包香烟来,我们粪箕里多加一捧土,加起来比你挑的多多了”
铭义心里很畅快,身子累心里不累。况且白天累了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又是神清气爽。只是有一点,他晚上倒头就睡,睡了就不知道醒,倒把翠儿冷落了。还好翠儿现在不怎么计较这些了,只每天早晨喊他摇他,免得他太阳晒屁股误了工。这天,翠儿因搬运行有事便早早出了门,铭义就真的睡过了头,要不是丈母娘在外面捶门,还真就要睡到太阳晒屁股了。铭义见已过了起床时间,吓得一蹦三尺高,三两下穿好了衣,胡乱扒了一碗饭,急匆匆挑着粪箕就出了门。还没到和宾街和德正街交叉口,就见那里的空场上聚了叽叽喳喳的一堆人。他紧走几步过去一看,原来是人群中围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铭义扒开人群伸头向里一看,这不是程家小寡妇嘛,天,怎么还挺着个大肚子。看她勾着头一副无助的样子,铭义退出来悄声问身边的人这是怎么了。人说:“怎么怎么了,是狗子作孽了,睡了人家寡妇,怀上了。可他倒好,拍拍屁股一溜子青烟。作孽哟,三十来岁带个五六岁的孩子,本来就苦了,这肚子里又揣上一个,今后的日子怎么过。狗子缺德,敢做就要敢当啊,跑什么跑?!”
又一个女人就不同意这讲法了,说:“这不能全怪狗子,女人也是自找的。诶,都是一个街上住着,她不晓得狗子为人?熬不住了,那就明着来呀。明媒正娶,起码也要响众,亮亮堂堂一起过日子,何必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嘛”
“诶,他婶子啊,这我就不一样看了。人家寡妇在家里好好的,还不是狗子撩骚?撩了骚,有了私胞子,那就要认账,就要像个男人,这躲着是怎么回事?敢爬寡妇墙头,他不要面子丰家还要脸呢。看着吧,族里饶不了他。狗子为什么躲?是包不住了,怕祠堂里的家法了。一怕挨打丢脸面,二怕认了孩子,他那个懒坯养不起...”
丰铭义见是这乱七八糟的事,他理不清,也不想理清,还是躲远些吧。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头,这程寡妇今后怎么办呀?本来就是丢人现眼的事,这要是处理不当,弄不好会出人命呢。况且,这么多人站在大路口上,又是丰家人做的事,这不是当众撕丰家的脸皮么?不照,得告诉彰文大爷一声,让他来处理吧。想着,他就毅然向丰彰文家赶。还没走出多远呢,却见丰彰文和几个丰家男人过来了。铭义暗暗高兴,心想不用他去得罪狗子小佬了。丰彰文经过铭义身边时,并没有看他一眼,气呼呼径直就过去了。铭义转回身,跟在这班人后面。围着程寡妇的人见丰家族长来了,都纷纷打招呼,很自然的就让开了路。丰彰文来到程寡妇面前,收起怒气冲冲的脸色,很威严的问道:
“程家...你叫兰...兰花是吧?你的事我都晓得了。我且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狗子的?”
“是...是的。不是他的,我怎么有脸找他”
“嗯,讲得也是。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丰家人了!我不管你们之前怎么回事,既然事情出来了,我就得管,管到底。你先回家,我这就派人找狗子。找到了,你们就一起过日子。找不到,你今后的生活就由我们丰家祠堂里管”
兰花见丰家族长给了定心丸,两行热泪便冲出来,就要给他下跪,却被丰彰文托住了说:“站好了,保重身子要紧。快回家吧”
人群散去,铭义也赶紧挑着粪箕向德正门那边小跑着走了。
铭义晚上回家,听翠儿在和丈母娘叽喳狗子和兰花的事,便问结果。翠儿说,狗子被捆回来了,在祠堂里挨了一顿好打,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是不能坐板凳了。铭义说,回都回了,怎么还要打?翠儿说:
“九老爹发了话,狗子一不该爬寡妇墙头,这是缺德;二不该不管自己的孩子,这是无情更是不孝”
“缺德和无情我懂,怎么还是不孝?”
“他不顾自己孩子,自然就冒犯辜负了自己先人,可不就是不孝嘛”林寡妇插话道。
“后来呢,后来怎么讲的?”
“后来”翠儿笑道:“狗子就被兰花领着人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