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猛地从推车上站起来,走到店里的沙发上,但很快又蔫着坐下,无精打采的样子。
宁宁接待完客户,又有别的事。齐齐静静坐着,宁宁并没感觉到危险笼罩着孩子。
阳子突然来电话,说他单位有事要回来,知道齐齐在店里,他就过来接。宁宁让他用婴儿车,他拉着齐齐就走,走了很多路到公交站,到站后又拉着他走回家。在走楼梯时,齐齐说他真走不动了。阳子身子比较弱,他几乎没怎么抱过齐齐。齐齐走不动楼梯,他又抱不动,于是连忙打车送孩子到医院。
医生一检查,血氧饱和度低于80,严重肺炎,呼吸衰竭,立即下病危通知,立即住院。
阳子是个老病号,一点病就看医生,整个人的安全感都架在医院里。西医检查没病,他就看中医,到哪里都提着一大袋药,病历卡一本用完再用一本。宁宁对他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阳子却觉得宁宁愚昧自以为是。
平时齐齐感冒遇到阳子回来,那就一定送医院,验血开药或挂水。但阳子不在时,宁宁基本靠着多给孩子喂水,多让孩子睡觉,孩子感冒的规律就是,第一天第二天开始起来,第三天第四天会发烧(家里常备退烧药,一旦超过39度就给孩子吃),第四天下午一般就会退烧开始好转,如果还不好转宁宁会送医院。
阳子送孩子去医院,会特别听医生的话。
一次,孩子做雾化,看到面罩孩子就大哭大闹,阳子用手紧紧按住孩子的头,医生说,孩子张开嘴哭效果会更好。直到一个护士提醒他按太紧已经按住孩子卤门了,这样会有危险。阳子才松开手,孩子经过撕心裂肺的大哭后已经精疲力竭,面罩一拿开就无力地睡着了。此时聪明的保姆拿过面罩,孩子已经无力反抗,这样孩子闭着嘴在睡梦中做完了雾化。阳子很担心孩子不张口的效果,恨不得他能大哭起来,宁宁却因此觉得自己有了好方法。
阳子一出差,齐齐再做雾化时,宁宁柔声劝齐齐不要害怕,但面罩一喷气,一发出声音,齐齐就大哭。宁宁于是抱着齐齐在走廊上踱步,一踱1-2小时,直到把齐齐哄睡再做完雾化。保姆很是感动,说自己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这样耐心地对待过。
还有一次,齐齐莫名其妙一直大哭,一边哭一边还不让大人碰自己的身子。那种孩子痛苦却不能抱的样子让宁宁心都要碎了。他们一起送孩子去医院。
前面200多个号,齐齐一直哭,宁宁抱着孩子完全没法坐。一坐下孩子就哭得更厉害。阳子在旁边陪着,但怕累的他并不会体会宁宁抱着孩子这么长时间的累。终于排到号,医生初步判断孩子肚子有胀气,开了验血和B超单子。一通排队,终于轮到孩子做B超,医生的判断明显对,但工作人员的B超探头碰到孩子肚子时,孩子哭得身子几乎痉挛。
做好B超阳子又去抽血排队,但宁宁看着痛苦的孩子,建议拿着B超单赶紧先找医生商量解决孩子的问题,抽血排队要这么久,放后面再说。
“医生的话不听,你来当医生?!”孩子的哭声本来让阳子心烦,宁宁的自以为是让阳子更加窝火。他个子高,伸过手就要打宁宁巴掌。宁宁抱着孩子连忙躲闪。此时,身边的保姆反应快,她个子小拦不住阳子,立即用头顶住阳子的肚子,用顶牛的方式把阳子顶开。
冷静下来的阳子不再打人了。宁宁抱着孩子去跟医生商量,先解决孩子胀气再排队抽血。医生开了两瓶幼儿用的开塞露,齐齐一拉完,整个人瞬间软软地睡着了。
孩子一次小小的便秘,在宁宁心中种下了必须尽快离婚的不二念头。两人在孩子的养育和就医态度上,也成了针锋相对的双方。
这一次齐齐之前精神一直还好,只是被阳子作业折磨后,才出现不好症状,这才第一天,宁宁并没重视。
很快,阳子来电话:“医生说齐齐可能要肺部插管。”他几乎吼着对宁宁说:“齐齐病得很严重了!”
“你不是喜欢压作业,不让他睡吗?你是不是又想在医院给孩子住下,满足你的安全感?你自己管吧!”宁宁挂了电话。
很快,阳子又来电话,说话的是医生。“小孩子病情很严重,你当妈的怎么这样的态度?”
“他自己喜欢这样折磨孩子,你们医生总是喜欢把事情往严重的说,让他管吧,我不管!”宁宁气得挂了电话。
医生大概也没见过这么无情又无理的妈妈。阳子把宁宁的无情和无理痛诉给医生护士,也痛诉给他的所有亲戚。
“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呀?一个乡下长大的女人,我们是想不通,现在哪个人生病不去医院啊?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女人啊。”
宁宁后来止不住想孩子,跑去医院。医生和护士都不怎么敢跟她多说话。晚上宁宁和孩子挤在一张病床上,大家都慢慢平复了心情。第二天宁宁跟阳子商量,她回家洗刷一下,过来陪孩子,阳子去上班,下午阳子过来陪孩子,宁宁去上班。
等到宁宁在家洗脸时,阳子突然来电话说,他要用救护车送孩子去省儿保了。原来查房医生觉得孩子一晚吸氧和挂水血氧还没正常,怕有风险,建议转院。宁宁叫阳子慢一点,等她洗好脸一起去,但阳子说他马上就要去,让宁宁自己过去省儿保。
省儿保比较远,在郊外。等宁宁赶到,阳子的亲戚也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孩子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阳子对着亲戚,红着眼睛,一副慈父样。宁宁无从哭起,一副冷漠样。亲戚们在阳子的危情告知下,和对“毒母亲”的描述下,恨不能把宁宁打一顿。
阳子终于彻彻底底站在了“赢家”的位置。这么多年几乎把医院当娘家的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对。
重症监护室要找家属谈话,签字。几乎每个被谈话的家长都是哭着走出来。
“你们孩子还挺乖的,目前也比较稳定,可能比较无聊,呆会给他点玩具。
送过来等待入住时好像呼吸比较急,现在挺好的。”
接下去医生就开始告知各种最危险的可能。一旦有危险,有可能插管,插管不行可能切开后背,切开后背不行的话,这个宝宝就可能没了。
阳子双手明显发抖,宁宁终于知道为什么家长出来都是哭着的。但她一点不想哭,因为她内心非常坚定得知道不需要哭,齐齐确实病了,但肺炎恢复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阳子的慌张。宁宁能想象阳子在转院过程中哭着给所有亲戚打电话时给孩子带来的影响。阳子要的就是这种紧张,被大家关切的需求。
宁宁很后悔当年的不够果断,当她知道阳子从小父母双双因病死亡后,一度提出不再跟他相亲,但最终没有拒绝掉他提出的“吃个饭就当交个朋友”的要求。此刻,宁宁理解阳子的恐惧。
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里自己见不到,这种痛苦与家长和孩子来说,是绝对的煎熬。第一天吃饭,阳子的姐姐对宁宁冷嘲热讽加质问:“你的心是石头做吗?我们看到别人的小孩生病都会心痛,你自己的孩子啊!”
继而延伸到:“你平时家里不搞卫生的呀?现在烧个菜网上都可以查,大家都会烧,这些你也可以学起来呀!”
阳子的姐姐爱弟心切,她已经没有脑力去思考:这么多年阳子一直出差,宁宁和孩子并没饿死的原因。宁宁能想象出阳子在亲戚面前对自己的描述:菜烧起来没法吃(为了表示自己的贵族优越感,阳子坚决不吃宁宁烧的菜);家里卫生不搞(他觉得女人应该蹲下用毛巾把家里每个角落擦干净);钱赚了也不交给他;孩子照顾不好,经常光着屁股在家里乱跑(小雨和齐齐都喜欢夏天光着屁股,出外才穿)……
“我和阳子已经离婚了,我确实没用,齐齐照顾不好,你们要带就你们带去。”
阳子的姐姐半天合不上嘴。“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
晚上回酒店,阳子开始埋怨宁宁不及时送孩子去医院。宁宁拿起酒店的纸巾盒对着阳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打。阳子破天荒不回手,他想到孩子,孩子需要妈妈,不能把她打跑。
宁宁绝望地走出房间,此刻,她多想紧紧抱住孩子,妈妈抱着,孩子的身体也就会好一半。齐齐本不用住重症监护,如果自己跟来,医院的普通病房监护加父母的陪伴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宁宁一定会跟医生商量。但阳子,终于满足了自己内心的恐慌需求,一个从小父母双亡的他,恐慌一直在心底。
那几天,宁宁写下了重症监护室外的众多父母画像。
那次后,齐齐开始被允许,被各种宽松地允许。父母生孩子的初心愿望,明明只要孩子健康快乐,但养着养着,就忘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