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女君的四岁生辰(1 / 2)君略首页

辛未年春,正月还未过几日,一场春雨便迫不及待地来了,一个日夜的润泽,春芽萌生了苏醒的念头,大地愈合着干裂的皱纹,却终究还是无法洗刷掉溅满了人心的血渍。

清晨的街巷雾蒙蒙一片,平王府的大门已有数日未曾开合了,以往这里也是门庭若市的权贵之所,若不是因着平王获罪身死,也不会凋零似昨日黄花,注定是要埋没在王舍城里这片永不会宁息的风雨中了。

朱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走出来一道身影,高大挺拔,一身轻薄玄衣更衬得这料峭春寒冷了几分,他通身皆是肃穆的黑,唯有发束上扎着根白布条,身形尚且单薄,面上神色却沉沉如千斤之重。他站在门前,四下望了一眼,又抬首望天,细如针芒的雨末迎面扑来,洒在了他发梢面颊上,身后的平王府静悄悄的如同无人之境,间或几声风响穿过门缝进出过往,像极了无声的呜咽。

马蹄声疾疾而来,一个老仆牵着一匹马自侧面走了上来,他将马缰呈上,低首不语,如今这平王府早已是树倒猢狲散,能留下来侍奉的都是些早年受过平王恩惠的老人了。男子接过缰绳,道,“郡主和小殿下一早便去了灵堂,待会儿做好饭食,直接送过去便好。”

那老仆道一声“诺”,又开口问道,“韩将军,郡主若问起了你的去处,该如何回答?”

“便说我去了城外孤岗上。”他说罢拾过缰绳,随手又将发上的白布条摘了下来递给了那老仆,接着便翻身上了马。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的大门缓缓开了,接着便从门缝里接连挤出两道不大的人影出来。

二人皆是一身孝衣,跑在前面的是个正自萌发的豆蔻少女,跟在身后的却是个六七岁的小子,那少女一口一个“韩将军”喊着,声音细弱颤抖,还带着哭腔,身后的小人儿则喊着“长姐”,嗓门倒是大着呢。韩刍夫听见呼唤声,忙勒住了马,回身一看,无奈叹了一声,只得翻身下马。

那少女跑上前来,紧紧抓住了他手臂,她身量尚小,还未及他胸口,抬首望着他面容,轻声道,“韩将军,你是要去宫里吗?”细雨打在了她脸上身上,她双睫颤颤几欲要睁不开眼了,清秀的面庞苍白瘦削,是个刚刚痛失父亲的伤心女儿无疑了。

男子左手拉着少女腕间,右手拉起刚跑来他身前的小儿,一并将他们拉回了府门处,那处好歹能避着不被淋到,他瞧见她姐弟二人身上衣衫微微发潮,便道,“回了房去,要将湿衣裳换下来。”

那少女见他不回答,又问道,“韩将军是想进宫去向陛下请旨的?好允我和熙月早些离开王舍城去北疆?”她终究知些利害了,圣上赐死她父亲平王之时,曾允诺会放她姐弟二人一条活路的,只是,这道旨意一日不下来,他们姐弟两人的性命便一日悬于一线之上,眼下这人进宫去,定然是想去圣驾前讨要这道圣旨去了,且不说圣上向来不喜他们平王府的人,这满朝文武此时也绝无一人敢为他们说话的,他进了宫去,若一旦触怒了龙威,可还有命回来么?

男子望着少女一双既伤心又害怕的眸子,想着她终究不是个孩子了,便直言道,“没有那道圣旨,郡主和小殿下出不去这王舍城的。”

少女眉心一皱,哭求道,“韩将军,今日是公主妹妹的生辰,陛下最宠爱公主了,年年都会大肆操办她的生辰宴,他不会见你的,你不要进宫去。”

男子却轻轻笑着,“今日是公主生辰,我便赌陛下不会想杀人的,郡主信我么?”

少女眨着一双大眼,那张面上的笑容莫名教人安心,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他已然转身去了,她追出去了两步,却被身后的老仆和弟弟同时叫住了。那小人儿追上来攀上姐姐的胳膊,望着细雨中那道远去的背影问道,“长姐,韩将军还会回来么?”

少女拾起衣袖擦了擦脸上混合着的雨水和泪水,轻声道,“一定会的,韩将军...不会留下我们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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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当今的大凉国君有一个挚爱珍宝,便是他的第二个孩儿,含笑公主南宫赫羽。说起这位小公主,谁人不说她乃天命之女,就在她将要降世之时,她的父皇也正将一国之君的大位纳入了囊中,她便是伴着这样无上的尊荣来到世间的。她从一个婴孩开始,便受尽了双亲兄长的疼爱,可她的双亲兄长还偏偏是整个大凉最尊贵的三人,是以,她便是这天底下最要紧的一个小人儿,而这个小人儿,今日满四岁了。

自午时起,暖香殿内的言笑之声便未停歇过,满朝文武除却称病在家休养的宰相班怀信,余下之人尽数到场,大将军单可法位列群臣之首,坐于其胞妹单皇后下首之处,今日于公,是一国公主的诞辰,于私,亦是他侄女的生辰,他不但来了,更是带了家中的幺儿单东来前来赴宴,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却能在这样的场合镇定自若,端端站在父亲一侧,静候差遣。

一国之主南宫阙于高台之上坐着,今日并非什么朝会饮宴,他并未着朝服前来,只一身便服,倒真像是个慈爱的父亲在为女儿操持宴席,在圣驾下首处,一方案几之后,则端身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白衣衬得他少年人的身子越发单薄,面容清隽,看得出来是随了他父亲的样貌,这自然便是大凉的太子殿下南宫赫音了。

殿下是宫廷乐师们精心编排的助兴歌舞,本都是为了哄小公主欢心的,是以尽是些开怀欢畅的曲子,于这些平日里闷沉沉的臣子们是有些不符的,只是,谁人敢说一个不好来呢,非但如此,个个还得装出一副潜心其中的陶醉来。

单皇后听过了几支曲,也饮过了几杯酒,便向着太子招了招手。南宫赫音行至母亲身侧,道一声,“儿臣这便去将公主带来。”原来,这含笑公主每日午时雷打不动是要午睡的,无人敢扰,即便是今日这样的日子,也得等她睡得足了才肯移驾前来。

单皇后点点头,又望向自家侄儿,柔声笑道,“东来,你与太子去一趟君兰殿,羽儿见了你,便不要再睡懒觉了。”

单东来自幼便与宫里头这一对兄妹感情亲密,闻言,笑着拜道,“东来遵命。”

君兰殿是含笑公主三岁生辰之时得到的生辰礼,自那时候,她便离开了双亲居住的长宁宫住了进去。宫人们只知,这座君兰殿是公主诞下不久之后便开始修葺的,足足花了三年之久,那其间的格局心思,与太子的东宫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这含笑公主终究只是位公主,再得父皇宠爱,也不会引来她兄长的半点猜忌,相比之下,刚刚丢了性命的平王殿下便没有这般幸运了。

南宫赫音与单东来两人走出了暖香殿,向左便径直往君兰殿去了,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木廊下,待行至僻静之处,便少了些君臣间的拘束,世人皆知,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单东来将门出身,又岂会不知。只是,此时的他们终究还是半大的孩子,尚且还有几分恣意。

单东来疾走两步,撵上了南宫赫音,悄声问道,“太子哥哥,你看见方才跪在暖香殿外那人了么?”

南宫赫音点了点头,“他辰时初便进宫来,求见父皇不得允,便跪在了那处,算来也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了。”

单东来又问,“他是何人,又要来求陛下何事?”实则这话他早就问过了父亲,却被斥责小孩子进宫来不许多嘴多舌,便不敢再问。

南宫赫音毕竟是被寄予厚望的太子,朝中有何大事,他知晓的透彻,便笑笑说道,“他倒不是为了给自己求什么的,他乃平王府里的人。”

单东来听闻平王府三个字,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父亲方才看见那人时深恶痛绝的面色,可想而知,他定是平王生前极其看重之人。平王谋逆,是以,平王府里出来的说是乱臣贼子,都不为过,而这人非但不关起门来偷生避日,反而进宫来了,他心头好奇更甚,又问道,“太子哥哥,他究竟是来求什么的?”

南宫赫音步伐稳健,语气也是淡淡的,“是为了给他的小主子们求一条活路的罢,莲月和熙月姐弟两未与其父同罪而论,他便想早些带着他们离开皇城。”

单东来回想起了平王府里的一双姐弟,他们往日于宫里单皇后举办的命妇集宴上也曾有过一两次碰面,因着他们各自的父亲政见不合已久,是以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想着如今他们的父亲已然没了,倒是心生出怜悯来,他小声道,“太子哥哥,他姐弟两倒是怪可怜的,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们呢?会放他们远去么?”

南宫赫音却摇摇头道,“父皇的心思,我不敢擅自揣测。”